纸鹤 那年(一)

“今天下雨了，妈妈念叨着要给你送伞，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了。”像往常一样，甘霖一回来就跟他说话，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甘霖自顾自从衣帽间拿出睡衣，去浴室前还跟他说了一声，“我先去洗澡。”

不一会儿，甘霖擦着头发回到卧室，坐在床头一脸疲惫，却还是耐心地跟他说着那边的情况，“这几天妈妈情况很稳定，医生也说了可以出院，但是舅舅舅姆还在装修房子，他们又不同意妈妈住我们家，所以我们决定让妈妈再住几天院，等舅舅的房子一装好就接妈妈过去。”

“还有啊，李医生又来了，算上今天，他已经连续来了一周了，说是来看妈妈的，却总是旁敲侧击问我怎么样……”甘霖手里捏着微湿的毛巾，垂眼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猜，是舅舅看我总不肯听他的去看医生，所以就直接让人来医院找我了……”他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一脸的不开心。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好几下，甘霖把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把手机捞过来，看了一会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不自觉低喃出的一句语气中都透着兴奋:“……终于快好了。”

他眼里闪着光，咧嘴笑着，起身举着手机就往前走:“看看，喜不喜欢。”

正对着床的是一整面的壁橱，正中间最大的一格放着一只通体纯白的白瓷罐子，甘霖倚着壁橱低头划拉手机上工作人员发过来的资料，一脸兴奋。

“我们的家，面朝大海，怎么样，哥哥眼光好吧？我下周过去实地考察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合同了，放心，那里没有有效期这一说，基本上买了就永远是咱们的了，我快去快回，保证不让妈妈担心。”

夜深了，飘窗的窗户没有关严，忽如一阵晚风来，将窗帘吹起，冷风趁机而入，把正高兴的甘霖吹得猝不及防，他一边纳闷是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了，一边去关窗户。

“就在我之前说过的Z国，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出发，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去。”甘霖关了窗回到壁橱前，瓷罐旁有一只淡蓝色的纸鹤，被刚才的风吹倒了，他抬手将它扶起来，眼神无比柔和，“哥哥没骗你吧……”

所以这次我的小粘粘应该不会再放手了吧，哥哥已经做到最大的退步了，粘粘你再没有拒绝哥哥的理由了吧……

“还有青回，我明天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几天，正好复查一下，这几天它又有点食欲不振，”甘霖把手搭在白瓷罐子上，微闭着眼，“它总是安安静静地趴在门口，怎么都赶不走，有几次我起夜还差点踩到它，我想，它大概是想你了吧……”说到这他垂下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弯着腰站在壁橱前，双手环抱着白瓷罐子，也不管冰不冰冷额头贴了上去，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米色床单，淡蓝色窗帘，木质地板，壁橱里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床头柜上摆了两个男生的合照：都穿着校服，一个咧嘴笑着，露出了小虎牙，亲昵地搂着另一个笑得腼腆的男生，阳光下的他们无忧无虑，时间定格下的这一满是岁月静好的时刻。这一切，都显得壁橱前的身影是那么的落寞。

“我也想你了，所以能不能把我俩都带走啊……”

这个晚上甘霖又做了梦，这次是梦到了那个暑假，也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和现在一样，所有人都听过那个名字，却不见其人，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那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在了甘霖的心中，仅三个字，却包含了他所有温柔。

——百里砂。

……

“霖哥，听说没？这学期我们班要转过来一个新同学，好像还是从H省过来的。”

“是吗？咧个时候转学，疯到板吧。”

“哪个说不是呢，挑这个时候过来不说，还非要等到九月一号才得到班，啧啧啧，厉害。”

“啊？嫩个牛啤？！”

“那还能有假？我亲耳听到校长跟霞姐说的！”

……

被称为“霖哥”的甘霖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少年的脸还有点稚嫩，干净好看的脸上透着一丝丝的生人勿近，和周围人一样穿着白色蓝条的校服。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搭话，自顾自写着卷子，任由同桌和后桌的两个聊得火热。

现在是八月，励育一中刚送走一批毕业生，又马不停蹄地训练新高三。还有不到一个月，甘霖就要正式成为一名高三学生了，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每天照常上课、刷题。

上课铃响，传说中的“霞姐”——班主任程长霞抱着教材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教室里一大片都睡倒了过去，她用力把书往讲台上一放：“Wakeup！”

程长霞任教二十几年，虽然这一幕她看过无数遍，但她还是每次都能爆发，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下面破口大骂:“啥子时候了还在睡？！马上高三了晓不晓得嘛，起来！都给我站着听课！”

三十来号人稀稀拉拉站起来，李立虽然低着头，却是一脸吊儿郎当地翻开英语书，身旁的甘霖抿着唇从文件夹里翻出几张卷子。

程长霞倒没有真的让他们站着上完一节课，没十分钟就让所有人坐下了。

“下课前说一件事，明天的班会课我们换教室，班长会把新的座位表贴在黑板旁边，同学们注意要在明天下午之前记清自己的位置。好了，甘霖，你跟我来。”

甘霖不慌不忙盖上笔帽，然后才站起来从后门出去，正好跟上了程长霞。

高三教学楼和高三教师楼成一个直角挨着，四班在二楼，而霞姐办公室在三楼，也不算太远，上个楼就到了，因为四班后门就是楼梯。

“报告。”跟着霞姐进办公室时甘霖习惯性打了个报告，刚下课办公室里就两三个老师坐着，各自对着电脑龇牙咧嘴，估计在改昨天周考的卷子。

“其实座位表还没印出来，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霞姐坐下喝了一口茶，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甘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已经习惯了。

“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这个，是个男生，他家长就想给他找一个安静的好相处的同桌，诶我一想，你就比较靠谱。但是，虽说你是一班之长按理帮助同学是应该的，但我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霞姐说了一大堆，甘霖站在一边听着一句话没说，霞姐也习惯了甘霖的寡言，一点没含糊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

“我没意见。”短短四个字表了甘霖的态，程长霞就是喜欢他这种干脆劲儿，转身一边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档一边说:“很好，那我就先替他家长谢谢你了，来选选吧，看看想坐哪儿，这表还是上次的，这次也不会做太大变化，主要就是安排那个新同学。”

甘霖看着电脑屏幕，认真思考自己坐哪儿，他挺想坐教室前边的，安静。

四班是一个理科班，就两个女生，分别包揽班里第一第二名，一直坐第一排，以她们为中心，教室前几排就异常清净，男生们都不敢在前门打闹。

“建议你还是在最后两排考虑啊，要时刻记着你一185的个子不适合坐太前。”

“他多高？”甘霖还想挣扎一下。

“……好像跟你差不多，179吧我记得。”程长霞握着鼠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甘霖的幻想。

行吧……

甘霖放弃挣扎，最后座位选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无限接近后门。

“就这里了？那行，让我看看这位置怎么微调……”

“叮铃铃”上课铃响，甘霖手里拿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座位表出了办公室，不慌不忙往教室走去。

“报告。”

这节课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开始讲卷子了，一米六的煤气罐身材倚着讲台，听到门口的声音抬起那已经秃了头的脑袋，看到是甘霖后又面无表情低下头，不咸不淡说了句：“进来。”

“诶？老大你有新同桌了啊，百里砂？好怪的名字呦！”见甘霖带着座位表回来，一落座李立就把表抢了去，看到甘霖旁边的新名字表情丰富，语气夸张。

“上课了。”甘霖从他手里抽回表，语气凉凉，李立泄了气，老老实实地听课。

“老大，这个百、百里砂，艾玛好奇葩的名字……他就是那个新同学吧？”下课后，老师一走出教室李立立马转过头扒着甘霖八卦，甘霖斜眼看他，一脸“你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废话，不是新同学名字还能出现在表上？”

“啊？新同学名字也在座位表上?来来来，我看看!”

后桌两个原本已经都趴下补觉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又噌地一下就起来了，连忙接过李立递过来的座位表，瞪大了眼在表上找名字。

“跟霖哥同桌，找着没?”李立提醒了一句。

“啊找着了，百里砂?啧啧啧，好特别的一个姓。他不是九月一号才来吗？现在就把座位安排好了?”

李立:“诶你说这个新同学会不会是某个爆火的小鲜肉?所以才这么神秘。”

“有可能!霖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要不然新同学怎么跟你一起坐?”

甘霖不想加入这俩沙雕的天马行空，直接甩了句“想多了”就抽回表往讲台走去，讲台上有几个磁铁，他拿了几个把表贴在第一块黑板上，贴完就下去了，不用他提醒很快就有人上去看。

回到座位上时李立在和后桌抱怨，本来甘霖是不感兴趣的，奈何某人情绪太激动声音时高时低，甘霖也就听到了大概。

李立被调到了最后一组的第二排，同桌自然还是个男生，可是四班的两个珍惜动物在第三组的第一排，正好就在李立斜前方，一抬头就看得到。

“那第二排是我能呆的地儿吗？一天能被点名八百来回，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艾玛那俩姑凉我平常看见了都怵，这下好了，直接坐我前面去了，霞姐是跟我有仇吧？”

所有人都知道李立是个话痨，听到后桌努力憋笑还要安慰李立，趴在桌子上的甘霖也觉得好笑，悄悄勾了一下唇。

班会课是下午最后一节，从头天上午开始所有人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搬教室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还记得去年他们从高一搬到高二时，虽然就在一栋楼，但高二四班和高一四班相隔两层，他们搬着重重的教材爬了两层楼，往返两次差点没累死。现在又是从一栋楼搬到另一楼，要搬的东西和要爬的楼梯都翻了倍，想想就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还是到了班会课，老师们都没耽误，铃一敲就下令行动起来。

“诶我，要死了要死了，怎么这么远呐?!”

“我的天，我是说这几天怎么不跑操，是在让我们保留体力啊！”

“妈妈!我想回家!”

“烦死个人!建一起不行么?非隔这么远!”

“艾玛不行了不行了……”

……

难得有一节不用听讲的课，这次想偷懒都偷不成，一个个生无可恋地抱着自己的东西往高三教学楼走去，有返回去搬第二趟的都在活动自己的胳膊。

“霖哥我帮你吧，反正我就这么点了，给我你就不用再回来了。”还有一大摞教材，甘霖把稿子和工具放在一边，准备下次再拿，而同样来搬第二次的李立手里只有一个不怎么鼓的书包，他也不等甘霖回复，直接去拿稿子和袋子。

“……行吧，谢谢了。”

“没事儿。”

甘霖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桌子，跟着李立出了教室。

搬完教室差不多也到了下课时间，班主任怕先收拾好的学生提前跑去食堂守在教室，下课铃一响，甘霖不慌不忙第一个走出教室。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抢不到饭，就一个年级在学校，食堂还照常开放，就算拖个十几分钟再去都能买到饭，但甘霖就是享受这种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的感觉，虽然很短暂，因为他忘记带饭卡了，没走几步又返回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