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镇 第三十七章

林如嫣不可思议地望着夏灵灵:“开诚真的参加过戏曲班，学过戏？”

李娜摇摇头:“简直不可思议，张开诚经历太坎坷了！”

夏灵灵说:“年轻人都有梦想，张开诚更是如此！他告诉我他父母坚决反对他学戏的，戏子的地位很低，学戏的人死了不能入老坟的。张开诚可不管这些，偷偷地去了戏曲班，和戏曲班走南闯北流浪了一年。在戏曲班张开诚学会了吹拉弹唱，他本幻想着成为一个民间艺术家，跑了一年，他发现戏曲没有前途，所以他攒了一些钱告别了戏曲班重又回到了学校。他本想一鼓作气考上大学的，没想到到了高一下半学期，他又不得不辍学了。”

林如嫣和李娜问:“张开诚告诉你为什么辍学吗？”

夏灵灵说:“告诉了。张开诚说他家兄弟姐妹多，他爷爷在他父亲十五岁时就去世了，他父亲非常疼爱两个姑姑，两个姑姑成家立业后，生活紧巴巴的，他父亲经常帮助两个姑姑家。他母亲的父亲也很早去世了，两个舅舅全在他家长大后回去的，这样父亲帮姑姑，母亲帮舅舅，日子本来过得紧巴巴的，又因为他大哥二哥娶媳妇盖房子，四个姐姐结婚都要花钱的。当时张开诚四个姐姐已经出嫁，大哥二哥也分了家，只有父母和他弟弟四个人。他父母年纪大了，种不动田地了，只好把多余的田地分给了大哥二哥，留下几亩地勉强生活下去，根本供养不起两个学生。他弟弟还上着学，张开诚不辍学，他弟弟得辍学，为了弟弟，张开诚只好辍学了。”

林如嫣同情地说:“开诚都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真是难为他了！”

李娜问:“张开诚辍学之后，干什么去了，打工了去了吗？”

夏灵灵摇摇头说:“张开诚说他辍学后，去了戏班子。这时的他不再是打杂的了，而是戏班子的主角，张开诚天生聪明，读书又多，许多唱词老师不知道教了多少遍，别人还是记不住，张开诚一遍都能记住。张开诚说他扮演过樊梨花，穆桂英，花木兰等刀马旦，程咬金，秦琼，杨宗保等武生也离不开他，还有包拯海瑞等刚正不阿的人物张开诚也喜欢扮演，张开诚不喜欢演奸臣。”

林如嫣摇摇头:“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在学校里享福还不知道好好学习，开诚为了生存放弃学业却担当起了家庭的重担，想想人生真是可笑！”

李娜也忧伤地说:“要是现在，就是拼了性命，我也要帮开诚哥一把，可惜我没有赶上！后来呢？开诚哥怎么又复学了？”

夏灵灵说:“那个时候，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几乎普及了，戏班子的生意不好了，只有些庙会，老人生日才请戏班子，后来戏班子的老班主老了，又没有继承人，他村的戏班子就散班了。那些演员大都回家种地去了，也有外出打工的，还有的演员有时参加红白喜事的唢呐队。”

林如嫣担心地问夏灵灵:“什么时候的事，后来开诚怎么样了？”

夏灵灵说:“张开诚告诉我他村里戏班子解散后，正好他村里有个人组织了一个歌舞团，邀请张开诚参加，张开诚正不知道去哪里，于是又加入了歌舞团。就这样张开诚在戏曲班和歌舞团流浪了半年。”

林如嫣和李娜问:“半年后，张开诚又去了哪里？”

夏灵灵缓了一口气说:“半年后，张开诚去了南方。你们知道张开诚从小有个玩伴，和张开诚一起被玻璃渣子划破肚皮的那个，去了南方混发了，成立了一家讨债公司，听说张开诚的事后，便让张开诚去南方找他。张开诚便去找了他。张开诚在那住上了几天就离开了，来回转了几个厂子。”

李娜问:“为什么呀？”

林如嫣也说:“既然是同伴，关系肯定不一般，为什么要离开呢？”

夏灵灵说:“所谓讨债公司说白了就是替别人要债。提成是很高的，有的是四六分成，有的对半提成，甚至有的老板为了出口气，讨债的钱分文不取，就为了出口气。”

李娜笑笑说:“这样不好吗？简直是暴利！”

夏灵灵叹口气:“张开诚就是张开诚，他与别人不一样！别人只要给钱，什么都干，张开诚可不是这样的人。讨债公司讨债的方法有时候过了头，有的是软磨硬泡，有的是威胁利诱，有的是欺骗奸诈，有的是软禁列索，甚至有的使用绑架伤残的手段，张开诚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没几天便离开了他们。之后遇到了几个黑中介，被介绍到一个传销组织。张开诚一气之下，连续举报端掉十几个传销组织。张开诚说他在南方是他人生阅历最丰富的一段。他流落街头，睡马路，最后在人才市场被人雇佣为私人保镖，天天与人打架，都打上瘾了！黑市上为了选拔优秀保镖，是要比拼的，张开诚说他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成为保镖届一匹黑马！”

林如嫣惊愕地自言自语:“开诚都经历过什么呢！”

夏灵灵说:“张开诚只是简单地告诉我这些，具体经历过什么，你们还是亲自问他吧！”

李娜惊恐地问夏灵灵:“张开诚身上的伤疤是不是那时候落下的？你肯定问过张开诚！”

夏灵灵难为情地说:“我确实问过张开诚。张开诚说不是，那些伤疤是他在家为了家族而战留下的。”

林如嫣吃惊不小，望着夏灵灵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开诚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了。张开诚说那是他第一次出家门，每时每刻都想家。每到夜里，望着美丽的大都市，他就像一片树叶随处飘零，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家！”夏灵灵停顿一下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孤身飘零在外，流落外城市的街头，举目无亲，真的挺可怜人的，当时我就禁不住流了泪！为张开诚难过！我们可是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呢！”

李娜好奇地问:“后来呢？”

林如嫣说:“后来张开诚回来了，重又回到校园！”

夏灵灵摇摇头:“才不是呢。张开诚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说想回家上学，家里很快回了信。张开诚收到信当即就买了火车票回到家里。张开诚说原来家里不是让他回来上学的，是让他回来拼命的！”

林如嫣和李娜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开诚怎么只字不提呢！”

“张开诚一进村就发现家门口围了很多人，男女都破口大骂。张开诚回到家里问清了情况，原来是同村的一个男人趁张开诚三姐下地干活的时候，想占张开诚三姐的便宜，你们知道张开诚三姐也不是省油的灯，根本不同意，回家便告诉了母亲。张开诚的母亲为了息事宁人，偷偷地就告诉了男人的母亲和媳妇，想让她批评他男人。没想到男人的母亲和媳妇矢口否认，说张开诚的三姐是狐狸精，勾引他们家男人，经常在张开诚家门口指桑骂槐。正好又赶上春节亲戚来回串门走动，男人家有客，喝了酒，几个大男人装喝醉酒，大白天又在张开诚家门口撒尿。张开诚父亲大哥二哥胆小怕事，张开诚弟弟年龄小，张开诚的母亲咽不下这口气，便让张开诚回家拼命的。”

林如嫣摇摇头：“农村有好些事真不好处理！”

李娜也叹口气说：“农村里门子风厉害，谁家人多谁就霸道！开诚怎么处理的？”

夏灵灵说：“这点张开诚给我讲的很清楚。张开诚的母亲问张开诚怕死不怕死。张开诚苦笑一下说，他不怕死，可是他还不想死，但是望着母亲祈求无奈的眼睛说，也只好告诉母亲他不怕死。然后他母亲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白布，给张开诚缝纫了一身孝衣，给张开诚穿上，告诉张开诚：‘孩子，娘也不想这样做，可是孩子你记住，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让人，女人和地边子绝对不能让人，这两样东西如果让人就不是男人，我生了八个孩子，都胆小怕事，只有你还是个男人，现在人家欺负咱家女人，你要是男人，就去和他们拼命，跪下给娘磕头行孝吧，就算娘没有生你，娘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林如嫣说：“开诚的母亲看起来挺和善的，原来还这么刚烈，真是不是一般的女人，开诚随他母亲！”

李娜忽然大悟：“怪不得开诚哥说，在所有的朝代中，他最佩服朱家大名朝，外地入侵不和亲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天朝历史上有多少朝代为了苟安，送女人送土地。开诚的母亲是个老百姓尚且明白的道理，那些帝王将相怎么就不明白呢。说什么聪明不过帝王，是官刁死民，简直是一派胡言。女人不能让人，地边子不能让人，这话听起来虽然土气，可是如果每一位母亲都这样教育孩子，每一位子民都收住这个底线，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就不会被欺负的，开诚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夏灵灵深深赞叹说：“只有优秀的母亲才能培养优秀的儿子，张开诚真的优秀，一定是他母亲的影响！”

李娜又问：“开诚哥拼命了吗？”

夏灵灵摇摇头：“张开诚说他不怕死，但是他还不想死，他心里还有一个梦想没有实现，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可是母命难违，张开诚骨子里有一种孝，张开诚不得不服从。张开诚的母亲本来递给张开诚两把刀的，张开诚没有接，而是拿起一把铁锹，把铁锹卸掉，拿着木棒出去了，他说他要用鲜血换尊严。张开诚拿着木棒冲入了人群，他们用铁锹打张开诚，张开诚故意让他们打，等身上有几个伤口，流着血，张开诚才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他们那么多人，见张开诚孤身一人，浑身是血，坚强不屈，只好软了下来，向张家赔了情道了歉。张开诚说母亲给他包扎好伤口后，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张开诚回家买的是站票。火车上饭贵，为了省钱几天没吃饭了，又打了一架，真是累坏了。可是张开诚的母亲又说，他家田地还被别人抢占三尺，要张开诚趁机要回来。”

林如嫣摇摇头没有作声。

李娜叹口气说：“唉！开诚的母亲真的不要张开诚活了！”

夏灵灵扑哧一笑：“天下哪有母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那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嘛！张开诚给我讲的时候也开了个玩笑！”

林如嫣问：“开诚怎么说？”

李娜笑笑：“命都差一点没了，还开玩笑！”

夏灵灵说：“张开诚就是让人看不透。他笑着告诉我，当他母亲让他再去拼命夺田地边子时，他怀疑他是不是母亲生的！顺便还吟咏了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张开诚说他母亲不识字呀，怎么知道这句诗的含义！”

林如嫣和李娜也笑了：“有时候，开诚真的挺幽默的。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张开诚说他家人都胆小怕事，只有他母亲和三姐不怕事。他虽然不怕事，但是他受书上的道理影响很深，什么仁义巷了，让他三尺又何妨了，邻里之间不乏有些贪占小便宜的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从不放在心上。他喜欢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有一家邻居每年都多犁他家的田地，分地十多年，地标早已没有了。他母亲每一次去田地里干活，都义愤填膺，说他家的田地被邻居侵占了三尺。张开诚从不放在心上，有时候还劝他母亲退一步海阔天空，别那么斤斤计较。可是他母亲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经常挂在嘴边，有时候半夜里睡不着，还嚷嚷着自己田地被别人霸占了，世上什么都可以让人，就是女人不能让人，地边子不能让人。张开诚说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地边子成了他母亲的一块心病，再不解决，他母亲肯定患上抑郁症！张开诚便带着他母亲去田地里。他母亲用尺子量了量，用脚一点，告诉张开诚他家的地界。张开诚就照着他母亲脚，用铁锹把麦苗铲除三垅，在中间插上地标。刚插好，就看见从村里出来百十号人。其中有不少人是看热闹的。张开诚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再打一架。等邻居到地里，前后望望，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林如嫣说：“真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张开诚不怕死，他们也许是怕了！”

夏灵灵说：“张开诚还挺感激那些邻居们呢！”

李娜气愤地说：“他们欺负张家，为什么感激他们？”

夏灵灵说：“要不怎么说张开诚和别人不一样呢！张开诚感激那些邻居们给他留下一条命，当张开诚和他们打架时，幸亏他们没有敢打张开诚的母亲，张开诚说，如果有人敢碰他母亲一个手指头，那时候年轻气盛，他真的要拼命了，后果不堪想象，如果真实那样的话，他的梦想全完了，说不定骨头已经腐化了。”

李娜问：“后来呢？还有什么事吗？”

夏灵灵摇摇头：“那天时间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张开诚就走了。走的时候，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想法，张开诚诡谲一笑告诉我，三十而立，三十岁之前他会靠自己努力奋斗，如果三十岁还一事无成，他将改变活法。”

林如嫣不解地问：“什么活法？”

夏灵灵说：“张开诚告诉我他不怕死不怕累不怕苦，不好色不爱财，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具备这几条，如果不成功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将不择手段，即使出卖肉体和灵魂，踩着女人的肩膀也要往上爬，一定爬到社会的上层！”

林如嫣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娜哼了一声说：“事业狂，平平安安过一生不好吗！”

夏灵灵说：“我本以为张开诚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当张开诚说了这话，我一下子懵了，站在眼前的张开疆已经不是那个沉默寡言天真无邪的小不点了！他还告诉我他已经看透了红尘。当他接到大学通知书时，许多媒人到他家给他介绍对象，档次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不再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是县乡里有头有脸的富二代，他说他骨子里瞧不起她们，他还说他身边不缺女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张开诚以后没有了爱情，只有婚姻。林如嫣害了他，又救了他！”

林如嫣沉默不语。

李娜问夏灵灵：“开诚哥这话什么意思，如嫣姐怎么害他了，怎么又救了他？”

夏灵灵说：“难道这你还不明白，当一个男人深深爱上一个女人时，一切痛苦不是她带来的吗？当一个男人一生为之奋斗时，这不就是救了他吗？”

李娜笑笑说：“这是开诚哥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胡乱猜的？”

夏灵灵苦笑一下：“这是男人心中的秘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