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镇 第十二章

李娜迫切地问：“后来呢？”

老戴摇摇头沉默不语。

林如嫣说：“后来我就被开除了。”

李娜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啊？”

林如嫣无奈地叹口气。

老戴摇摇头说：“因为老闫和他的两个儿子也开始往楼上跑了。”

李娜气愤地说：“岂有此理！”

林如嫣悲伤地说：“当时我背着被褥，手里扯着两个孩子，站在学校大门口真是悲痛欲绝，走投无路，一脸的迷惘，我该怎么办呢？”

李娜出口而出：“张开诚呢，当缩头乌龟了，帮人要帮到底啊！”

老戴说：“张老师正在上课。”

李娜脸上充满鄙夷：“伪君子，缩头乌龟，这时候还有心上课！”

林如嫣笑笑：“你还真冤枉开诚了，开诚知道了，撂下课本，冲了过来，向我大喊‘林如嫣等等我，要走一起走！’”

李娜松下一口气：“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也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林如嫣缓缓地说：“我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开诚，那一刻，怎么也控制不住，搂住开诚大哭，双手捶打着开诚，你要我怎么办呢？两个孩子也吓哭了，紧紧拽着开诚的衣服，喊张叔叔！”

老戴眼睛湿润润的：“当时在场的人都流泪叹息！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谁不可怜！”

林如嫣继续说：“开诚蹲下，一只胳膊抱着一个孩子说：‘什么张叔叔，以后不准这样叫，我是你们的亲爸爸，孩子别怕，有爸爸一口就有你们一口，饿不着你们！’当时我的心里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实话，那句话一直埋在我心里，现在只要开诚一句话让我去死，我都好不犹豫地愿意为他而做。’”

李娜感动地说:“这哪是朋友啊，就是亲爹亲哥又能如何？”

林如嫣停了一会说到:“当时开诚见我哭的伤心，笑了笑说:‘林如嫣，你就这点出息！人生下来不是被打败的，人生不遇到点困难还算人生嘛？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找个男人嫁了，你还算有点姿色，有姿色的女人总会找一个心疼你一辈子的男人，平平安安过一生。’”

李娜冷笑一声：“他张开诚眼光不低啊，如嫣姐这是有点姿色吗？如嫣姐这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天下粉黛无颜色，那第二呢？’”

林如嫣叹口气说：“第二条太难了，他要我吃苦努力拼搏奋斗。都什么情况了，吃苦我不怕，可是我一无所有，又有两个累赘，拿什么拼搏奋斗？我摇摇头，迷惘地望着开诚。”

林如嫣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开诚说我：“不好选还是不愿选，第一条太容易了，来的快，只要你愿意，说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当新娘，可是那是一条平庸的路。”

林如嫣缓缓说：“当时我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李娜笑着说：“你是怕失去他吧，只要你一松口，你就完蛋了。”

林如嫣叹口气：“说不清，反正我不愿意。”

开诚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咱们试试第二条路？”

林如嫣说：“开诚话没说完呢，我赶紧点点头。我怀疑地问开诚，我能行吗？”

开诚笑笑说：“不是还有我的吗，你要是走第一条路呢，我只好祝福你，如果走第二条路呢，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默默地支持你！直到你成功！这条路虽然充满坎坷，布满荆棘，但是前面却风景无限美好！”

林如嫣叹口气：“当时我还是不相信啊，眼睛里充满迷惘。愣在那里。”

开诚笑笑：“你可以怀疑你自己，千万不要低估我的能力。听老年人说，我的祖宗出一个喜欢赌博的，家里有上百亩地，积攒的银元腰高，准备盖楼呢，结果一夜输的一干二净，从此成为了破落户，解放前饿死几辈人，我们家训不准赌博，兄弟几个记得很清楚，连麻将都不认识，可是唯有我喜欢赌博，喜欢打麻将，我之所以不经常去那个场所，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写作上了，偶尔也赌一把，不是为了输赢，就是为了刺激，为了挑战，那种心情真是痛快淋漓。沿海很刺激，可惜我这辈子是去不上了，这个工作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又有一个家庭，像绳子一样束缚着我的手脚，马燕要我变成一个庸俗的男人！现在四通镇就像一个赌场，一夜之间有多少人成为赢家，腰缠万贯，一夜之间又有多少人输的得精光，成为穷光蛋，还有一些人，无动于衷像一盘老磨一样日日夜夜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我不喜欢这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不但喜欢赌，更喜欢豪赌，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吗呢，四通镇虽然不大，但是充满了机遇和挑战，我们就来赌一把吧。”

林如嫣说：“当时的情况，当时的心情也就是赌，也只有往前冲了，幸亏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我，我把开诚当做了救星。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多么孤独多么无助，突然出现一个人来到你身边，那种感激和安慰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开诚突然脸色陡变，指着大门郑重其事地说：“林如嫣，记住今天的落魄和耻辱，我要你变成一把利剑，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自己的路，二十年后，我会让你变成为这里的主人！”

老戴说：“整整十七年了！你们离开后，我也被开除了！”

林如嫣感激地说：“对不起，戴师傅，是我连累了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老戴赶紧挥挥手：“别这样说，林总，在哪都是干活吃饭，回家后我也没闲着，张老师真是知恩图报之人，每当逢年过节都去看看我，中秋节送几斤月饼，春节送一块肉，有时候还放下几百块钱，张老师好人啊！今年春节张老师又找到了我，告诉我说民主中学被林总收购了，让我回来还当门卫，我心里真是高兴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没到三十年呢，变化怎么这么快呢！”

林如嫣缓缓地说：“是啊！整整十七年了。”

李娜感叹到：“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看有抱负的男人更不能得罪，特别不能伤害他心爱的女人，否则吃不了兜着走！民主中学啊是咎由自取！”

林如嫣沉默不语。

老戴连忙说：“张老师不是小人，张老师是堂堂正正地君子，真是有情有义，有担当啊，十七年了，谁还记得当年一个看大门的，可是张老师不忘旧情，还想着我这个小人物，张老师临走时放我家十万元钱，说是这十几年的补偿，这钱哪能要呢，无功不受禄。张老师犟的很，不要不行，说我当年帮了他一个大忙，这只是一点心意，还说他一辈子都还不清我。可我仔细想想也没帮得上他什么大忙啊！”

李娜望了一眼林如嫣，捂住嘴笑笑：“怎么没有，当年你可是护驾有功啊！”

老戴似懂非懂地笑笑。

李娜望着林如嫣问:“如嫣姐，他张开诚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或者玩什么阴招没有？他长着前后眼啊，凭什么那么肯定，二十年后把你变成这里的主人，结果还真应验了，我看这事有点邪乎！”

林如嫣摇摇头:“哪能呢，开诚向来光明磊落，能耍什么阴招，开诚是深谙教育管理，当我们离开民主中学临走的时候，开诚叹了一口气说：‘可惜这片土地了，闫校长搞了一辈子教育工作，退休后本想发挥余热，干一番事业，我看弄不好会砸了招牌，晚节不保。这哪是办学啊，这分明是瞎胡搞啊！’”

老戴接上话茬说：“闫校长开始很器重张老师，想让他参与管理，张老师说他不合适当领导，也不是那块料，但是他会尽力帮助闫校长的，在张老师的建议下，开始学校也很红火，也就是林总来的时候。可是他们那样对待林总，张老师非常气愤，早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又怕林总失去工作，也只好迁就着，正好林总被开除了，张老师能留住吗，听说张老师走了之后，学校就乱了套了。闫校长的大儿两口子参加了管理，收费装了自己腰包。闫校长的二儿两口子不愿意了，也要管理，三女儿两口子也不买两个哥哥的账，闫校长没办法，只好同意，老大两口子管理初中部，老二两口子管理小学部，女儿女婿管理餐厅，各自为政，闫校长被架空了，收的钱呢，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四通镇邪乎着呢，只要你胡搞乱来，有多少钱都能花出去，结果老大老二都买起了别墅，玩起了女人，闫家的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和男人比着胡来，闹离婚，夺家产，弄得乌烟瘴气的，哪有心思搞教学啊，接着又出了几件安全事故，赔给家长不少钱，这样一来啊，学校信誉一落千丈，不几年学生流失殆尽，都跑到林总的学校去了，老师也随着去了，留下个烂摊子，戳了个大窟窿，就是把学校卖了，恐怕也补不上，窟窿实在在是太大了，闫校长都被债务逼疯了，走着坐着打电话，贷款借钱还账。人们议论纷纷，这叫报应啊！”

林如嫣问老戴：“为了避嫌，我们也不便多问，怕人家说三道四，也不敢多问，希望中学是怎么倒闭的，戴师傅可曾听说过？”

老戴叹口气：“希望中学更惨！闫校长好歹也是教育出身，希望中学的老板外号龚大炮，就是个收破烂的暴发户，看见民主中学红火，赚了不少钱，惹红了眼，也圈了一片地，盖一片楼房，办起了学校。自己不懂教育，还不懂装懂。开始家长是冲着那一片新楼房把孩子送去的，结果倒好，一塌糊涂。学生纷纷转走。后来又来了几个大骗子，自称是教育专家，把自己吹捧得很高，总是打着保票说半年之内可以把学校搞活，龚老板信以为真，高薪聘用，工薪一年都是好几十万呢，结果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钱没少花，学生反而越来越少。龚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点没办法也没有，真是有病乱投医，这时碰巧又来一帮更厉害的，要承包学校，什么都不让龚老板过问，只等着收钱。龚老板也是活马当作死马医，就全部承包给他们，坐等收钱，谁能想到，人家把钱收到手里，卷铺盖走人了，把一帮子学生撂给了龚老板。”

李娜忍不住笑了：“真是一帮子蠢驴！”

老戴也笑着说：“谁说不是呢！人家都说龚老板有钱，拿钱打水漂玩呢！”

林如嫣也被老戴逗乐了。

老戴笑了一会又说：“说实话大家都佩服林总和李会计呢，说你们是天才，两个年轻女人真不简单啊！本事真大，”

林如嫣问老戴：“还听说什么了？”

老戴摇摇头：“除了夸奖还是夸奖呗！”

林如嫣问：“就没有听说张老师的什么话吗？”

老戴又摇摇头：“还真没有听说。知道内情的都说张老师是个人物，可是张老师太低调，太会演戏了，没有人相信，都说四通镇两朵花，要漂亮有漂亮，要本事有本事，能会看得上一个傻子，不是开玩笑吗？不过高志强……”老戴欲言又止。

林如嫣望着老戴问：“高志强怎么了？”

老戴摇摇头：“没什么。”

李娜说：“戴师傅，我们可没把你当外人，张老师又那么信任你，有什么话如实说，可别掖着藏着的。”

老戴看见林如嫣两眼盯着自己，只好摇摇头说：“其实也没什么，高志强倒是到处吹嘘说林总和博士中学能有今天全都是他的功劳，他才是博士中学的老总，还说林总几次和他复婚，他都不同意呢。”

李娜牙齿咬的得咯嘣响：“这个混蛋，恬不知耻，脸皮比城墙都厚。”

林如嫣沉默了一阵子：“这辈子我是看走眼了，想不到他高志强不是人，简直是无赖！二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决定，什么事都是开诚拍板。高志强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要我给他一口饭吃，我坚决不同意，是孩子央求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赏他一口饭吃，给他个看大门的工作。”

李娜笑笑：“在这件事上，张开诚就没有什么话说？”

林如嫣无奈地摇摇头：“他怕我为难，既然孩子说出来了，我要是不同意，又怕影响我和孩子的关系，要我自己做决定，十七年了，我就做了这个决定，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初真该让他滚的远远的！”

李娜问：“你们就这样走了，后来怎么样了？”

林如嫣望着李娜:“后来你都知道了啊！也就是那一年，你师范毕业，分配到四通镇中学，结了婚，我向你借钱，你毫不犹豫地借给了我一万块钱！”

李娜不好意思地说:“那时我家确实有钱，可是我刚进门不当家啊，我爸也不当家了，吴运来掌握着家里一切，我也只有那么多，还是我的私房钱。如果我……”

林如嫣打断李娜:“我的好妹妹，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帮了姐不少的忙，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的。”

林如嫣叹了一口气：“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居山林有远亲，当时亲戚邻居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也只有你们几个肯帮我了，陆俊峰刚刚与家庭决裂，也没有什么钱，把吃饭的五千元钱都贡献出来了。开诚呢，家底薄，又建立了家庭，工资又低，没办法，他把工资卡都压上了，找熟人贷款，那时候贷款真是难吗啊，我们几乎是天天往县城跑，鞋底子都磨破了好几双，开诚脸皮子薄，在人家门口徘徊好久才不得不进去，脸上那表情真是很难为情。奔波了几个月终于有了结果，当时我抱着十万元钱，沉甸甸的，心里很沉重，那哪是钱啊，那是两家的赌注，如果失败了，不但我们三口走投无路，开诚一家也完了。要知道当时开诚一月才二百多元，三十年不吃不喝还堵不上这个大窟窿的，我当时就犹豫了，和开诚商量着把钱退回去，我们不干了，风险太大，我们赌不起。开诚笑笑说：‘晚了，退不回去了，一万五千元已经没有了，现在我们已经还不起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们只有往前冲了。’我想哭，开诚笑笑说：“想哭是吧，等到回家你自己哭去，在这千万不能哭，那么多眼睛，你就不怕丢人！’”

林如嫣停了一下继续说：“走出银行已经是正午了，两个孩子饿了，嚷嚷着要吃饭。开诚说有钱了，得给孩子一顿好吃的，解解馋。于是我们进了一家饭店，开诚要了三碗水饺和一盘牛肉，他说他不喜欢吃水饺，自己跑出去买了七八个馒头，蘸着饭桌上的辣椒吃。老板见了觉得稀奇，便和开诚打赌说，如果开诚能吃完那么多馒头，他免费送一碗水饺。开诚当时正年轻，饭量大，狼吞虎咽，不一会七八个馒头便吃完了，老板见了笑笑说愿赌服输，免费送了一碗水饺，开诚对老板说是开玩笑，哪能当真呢！老板也是个爽快人，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饭量了的，一碗水饺算什么，全当见识见识。水饺端过来了，我们娘儿三都吃饱了，开诚又把一碗水饺吃完了。”

老戴赞叹不已：“饭量真是够大的。”

李娜笑笑说：“没出息，抠门，爱占便宜，抓住人家的免费辣椒了。不过还真没见过这么大饭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