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羲大帝 第一章 紫微城

“啾呜——”

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悠长的啼鸣，一只拖着几十丈长湛蓝色尾羽的天行龙鹤，挥动着遮天蔽日的双翼，划过了洛安城的晴空。

天行龙鹤庞大的身躯像是一片蓝色的云。它投射下的阴影倏忽掠过洛安城鳞次栉比的楼宇，在横贯整个洛安城的中轴道上转瞬即逝，径直掠向中轴道尽头那宏大华美的紫微城。

天行龙鹤阴影所至，人群纷纷跪地，向着那只庞然大物虔诚叩首。

“爷爷，那是什么鸟啊……”下跪的人群当中，一个扎着犄角辫的孩童，怯生生的问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老人。

“那是天行龙鹤，是红尘中最大的鸟。”龙鹤过后，老人擦着泪花，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孙子解释道。

“为什么大家都要向着那……天行龙鹤下跪啊？”

“大家跪的不是那龙鹤，而是那龙鹤上的七皇子……”

洛国皇族唯一血脉的七皇子洛羲将于今日乘天行龙鹤回紫微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洛安城。

“爷爷，你怎么一直在哭啊？是膝盖疼嘛……”

“不是疼的，爷爷是开心啊……七皇子回来了，咱们洛国有主了啊……”

旁边没有下跪的香料摊老板，听到老人的话后，在摊位上支着身子撇着嘴，忍不住的发着牢骚：“回来了又怎么样？这小皇子从小就修道，我看啊，他跟先帝洛显一样，坐上了那鹿角椅也会只顾着修道，根本不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死活的——我算是看透了，那紫微城里啊，有没有人都一样！”

老人眼睛一瞪，用训斥的口吻争辩道：“你懂什么！先帝修道，那是瞎修，他没有修道资质，连开窍都做不到，但这小皇子只是十八岁就已经周天境界了，肯定能习得那《洛帝心经》，开创一个‘洛羲盛世’！”

香料摊的老板整理着自己的香料，对老人的话很是不屑：“哼！还盛世，国运都没了，还盛世……”

老人吹胡子瞪眼，还想要再争辩两句，但稚童被争吵声吓到了，小手紧紧的拉着爷爷的衣襟，示意要走。

看着小孙子这幅胆怯的模样，老人瞬间就没了脾气，他看着小孙子那胆怯的眼睛，失神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唉……如果没有那‘允阳血夜’，咱们洛国国运，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允阳节是洛神王朝最重要的节日。允阳节的那一天，按照传统，家家户户的亲人都会团聚在一起。作为洛国的皇室，洛氏一族也不能免俗，而且他们的允阳节，会比寻常百姓家更加热闹，除了洛族的直系外，连旁系——反正只要是流着洛氏血脉的族人，都要回到紫微城内团聚。

但这个看上去极其温情的家风却间接导致了洛氏一族的灭族。

十六年前的允阳节，毫无预兆的，丞相段玉蝉串通大元帅竭灵发动了叛乱。

竭灵于允阳节子时率三百名军中修士，突袭了被段玉蝉调空了的紫微城。这三百零一人一路杀进了先帝洛显的寝宫，然后以洛显为要挟，令所有洛氏后人聚在一起——包括怀有身孕的宫女。

为了防止自己篡位之后，有人拥洛氏后人起义，竭灵一声令下，将洛氏一族屠了干干净净——紫微城周边的血腥味三个多月都没散去。

这断绝了洛氏血脉和洛国国运的一夜，被后世称之为“允阳血夜”。

允阳血夜之后，出征在外的大将军蛮楼并没有第一时间杀回洛安城平定叛乱，而是占地为王，宣布独立。十三年后，蛮楼突施冷箭，率领十万轻骑一路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洛都。

十万轻骑将整个紫微城围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后，蛮楼亲自率领一队护卫了杀入紫微城，三拳打死竭灵，活捉段玉蝉，然后将段玉蝉拖于大街上凌迟处死。

但就算将两人千刀万剐也于事无补了——因为段竭两人这十三年不正统的统治，北尘大陆上原本最为强大的洛神王朝，已经四分五裂了。

虽然四分五裂的，但国家的基本架构还在。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当众臣拥护蛮楼称帝的时候，外界却有了一个传闻：洛显的七儿子洛羲，允阳血夜时并没有死，而是被人偷偷送出了宫。

这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传的沸沸扬扬，原本已经默认蛮楼为帝的洛神子民不乐意了——因为“段竭十三年”的苛政剥削，洛神子民情愿那紫微城内无人，也不愿意有外姓入住，民意激愤之下，蛮楼称帝之事只得作罢。

但其实，洛国现在的处境，与蛮楼称帝唯一的区别，也只是蛮楼没有住进紫微城罢了。

紫微城是洛国皇城，自洛国建国之初便开始修建，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紫微城的外形像一个巨大的八卦，在八卦中心的阴阳图部位，是用来祭祀的阴阳广场。

以前每逢重大的节日时，整个广场之上，都会密密麻麻跪拜着皇室宗亲、各阶官员、宫女太监等人。但现在，在这铺着黑白两色地砖的广场之上，只有两排冷清站着的宫中奴婢。

虽然这些奴婢们都已经上了年纪，但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洛氏宫中的贵气，他们看着城门的方向，翘首盼着什么。

“啾呜——”

天行龙鹤特有的鸣叫声传来，广场上的两排奴婢顿时有些骚动。

一个一丈长的金色长喙鹤首，豁然从广场外围宫殿高高的屋脊后出现。鹤首以靛蓝色为主，飘逸的羽冠随风翩翩摆动；接着，它巨大的身躯出现在众奴婢的视线内，那富有流线感的巨大身躯掠过紫微城的黄色琉璃瓦，在阴阳广场的上空翩翩落下。它那蓝紫相间的翼羽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流光婉转，双翅引得整个广场罡风不止。

龙鹤巨大的身躯在广场上轻盈的落下后，侧着身子，一只翅膀优雅的舒展开，延伸耷在了广场地面上。龙鹤翅膀的末端准确的铺展到了众奴婢面前，露出了它背上那斜锥形的红色小轿厢。

与天行龙鹤的庞大的身躯相比，其背上红色的轿厢宛若一枚小巧的红色珠子，剔透明亮，在夕阳之下泛着红光。

轿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人率先从轿厢内走了出来，此人相貌平平，两鬓雪白，个子不高而且清瘦，看上去和大街上的普通文人并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身上那纹着象首的太傅官服彰显了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因为一路奔波，太傅的眉目之间满是疲惫，但脸上仍旧藏不住欣喜，在走出轿厢之后，向着轿厢内躬身，有些感慨的说道：“殿下，到家了！”

轿厢内部响起了动静，伫立在广场的两排奴婢悄无声息的跪下，他们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好奇，忍住不去偷瞟洛国唯一传人的容貌。

“殿下！”五体投地的众奴婢先是听见太傅一声高呼，接着就听见了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殿下没事吧？！没摔着吧？”太傅的声音很是紧张。

皇子似乎从鹤背上摔下来了——众奴婢都听出了发生了什么，有个老侍女实在是忍不住了，壮着胆子，偷偷的抬头看了一眼。

瞧一眼不打紧，但瞧着瞧着，她的老泪就下来了。

太像了！

小皇子的身形和先帝的身形太像了！

小皇子正低着头掸着灰尘，一头清丽的乌丝遮住了他的脸庞，所以她看不清正脸，只能通过小皇子和先帝年少时那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形，感受到那股洛氏特有的雍容伶俐劲儿。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也是在这片广场上，先帝低首加冕的那一刻。

当时气势恢宏人山人海的场面，在古国老奴的眼前如飞灰一般散去，最终只剩下了面前这些老弱的奴婢。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和太傅对上了眼，吓的一抖，然后连忙规规矩矩的低下了头。

姜枝贺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奴婢越来越没礼数了！曾是国子监祭酒的他不禁感慨：自从十六年前段竭两人篡权之后，别说宫内，整个洛国的礼数似乎都开始崩坏了——这也难怪，礼数之首的君臣之礼没了，父子、夫妻、朋友，这些礼数自然也就没了准绳，无可避免的淡薄起来。

他扫视着跪倒在地的两排人，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过来接驾的大臣，心中更是无奈。

按礼数，皇子回宫，大臣们都应该要到场接驾——但自从蛮楼平定“段竭之乱”之后，这洛国就改姓蛮了！

蛮楼握着三军军权。而他帐下的军师，号称“六尺狐”的颜真之，从军帐之中出来，背着手就进了内阁，担任了内阁首辅一职——蛮楼杀了段竭两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丞相这个职位给废了，所以现在的内阁权利很大，明面上是执掌六部，实际上是总领着所有的政权。

简而言之，如果有大臣敢来接驾，那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

秋日的阳光总是泛着一股子陈色，姜枝贺看着匍匐在地的旧国老奴们，充满悲凉意味的说道：“都起来吧，都见见皇子吧……”

“谢太傅……”

奴婢们纷纷起身，微微抬头，瞄向那名皮肤略黑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有三分像先帝洛显，七分像皇后纳兰天慈，所以总体看上去有些“男生女相”的意味。

整张脸并不是很出众，跟普通的英气少年没什么区别，只是那对杏仁眼，可能是因为肤色的缘故，被映衬着格外的清澈有神，如同两潭清澈见底的小潭。

历时三个月零七天，从万里之外赶回紫微城，少年却不似太傅那般疲惫，正用着清澈的杏仁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两排奴婢，甚至还好奇的伸手撩了下队伍前头总管太监巧士冠上的流苏。

姜枝贺也没有约束皇子这种不稳重的行为，反而面带微笑，一脸欣慰的样子看着这活泼好动的少年——这座古老年迈而且死气沉沉的皇宫，太缺乏这样的生机了！

洛羲围着众奴婢转悠了一圈后，心里觉得这些人的衣服颜色太鲜艳了，真心好看，如果他的师姐来了，肯定也喜欢的不得了——不过依照师姐那恶劣的性子，说不定当场就把人的衣服扒拉下来穿在身上。

在看完众奴婢的服装之后，洛羲又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广阔的广场上最为注目的就是那一黑一白的两座祭坛了。

姜枝贺看洛羲注意到了祭坛，走到给洛羲身边介绍道：“殿下，这黑白两座祭坛除了祭祀之外，还能用来修炼《洛帝心经》——只可惜允阳之变后，《洛帝心经》就下落不明了……”

洛羲在回来的路上曾听姜枝贺说过《洛帝心经》这门心法。

这部号称“红尘至博”的心法由洛国的开国皇帝洛轩所创。洛神王朝的前身是一小国，但当值国君昏庸残暴，整个国家民不聊生，先帝洛轩天生灵窍，自学成道，率领民众揭竿起义，推翻暴政之后称帝，建国洛国，国都洛安。

而那《洛帝心经》，就是他在位期间，感悟帝王之道后写下的皇家独传秘术——传闻在位的皇帝只要将《洛帝心经》修炼大成，就必定能够开创出一场盛世！

听到这么厉害的秘籍丢了，姜枝贺却察觉到洛羲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遗憾之色，甚至似乎都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正环顾着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殿下，您……在找什么？”姜枝贺问道。

洛羲扭头，看着一脸迷惑的姜枝贺，眨眨眼睛，清澈的眸子很是认真，开口问道：

“青楼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