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归途 第七章 湖底的干尸

趴在冰面上，我的血静静流淌，身体逐渐失去了痛觉，好像中了什么魔法，居然不再痛苦了。

世界瞬间变得极为静谧，只依稀听见叮咚的水滴声，恰如音符，像钢琴音那般的动人，又如此清脆，它们似乎日日夜夜奏响在这里，演奏着美妙的乐曲，陪伴长眠的人。

身体的痛感麻木，而视觉神经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只觉眼前一亮，我看到结冰的温泉深处，浮上来一具干尸，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的血，正从我的身体各处伤口流出，流到这冰面上，经过各种脉络牵引，渗入冰里，全部汇聚到他的肚脐里，不停地注入他的身体。

周围的空气也开始发光，像萤火虫一样闪闪飞动，渗入冰里，不断飞入他的身体。

空气中的分子忽然间发生了化学变化，到处荧光闪闪，如若置身满天繁星之中。

所有的真气忽然都有了颜色，像一缕缕摇晃的光影，都在朝着那个男人流动，只见他干瘪的肌肉慢慢地复苏，他的身体肌肤渐渐泛出血色，恢复光泽，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变成刚熟睡那般，嘴角还很美好地微微扬起，很好看……

居然趁人之危，吸走我的血！可恶！

我定睛努力记他的样子，暗暗发誓，如果这次大难不死，以后必当报仇雪恨！

可惜我没有力气去欣赏或者抱怨了，感觉越来越虚弱，又趴倒在冰面上，亲眼目睹看见这干枯的身体膨胀起来，鲜活起来。

当我的血不再往外流，不知为何，浑身剧痛复苏，痛到我几乎癫狂，如没有麻醉就被凌迟，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

我的视线朦胧，触感再次变得迟钝，只模糊地感到冰面又开始回暖了，冰逐渐融化，我的意识越来越浅，眼皮越来越重，我觉得，也许，也许，今天我就要在这里死掉了。

所以我并不知道，冰怎样融化，我怎样沉了下去，我的血牵引着我沉到他的身上，他忽然张开了眼睛，眼中放出万丈光芒。

天瞬间放晴，接着他抱着我飞出了温泉。

结冰的温泉又融化流淌，只是不再发热，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湖。

购物回来满心喜悦的冥，远远就看到了异常，于是瞬移过来，发现我已经不在。

冥到处找不到我，又急又恼，他跳到泉水旁边找到我的衣物，满心悔恨。

他为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又想到比翼鸟的巢穴在附近，特地为我弄来了鸟蛋，花了一些时间，才刚好错过了我。

他把我的脏衣服也一并放入包裹里，跳上了兴的背，森林上空回荡着他的呼唤，“月尘！”甚至，“姐姐～！”

朦朦胧胧之间，剧痛到麻木，却又好像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轻抚我的伤口，那温暖所到之处，身体就像重生一般地复苏。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虽然赤身裸体，躺在软绵绵的白云上，却从头到脚，完好无损，并没有一丝伤口或者淤青。

奇怪，难道之前温泉结冰，被拖了一路受伤流血的遭遇，都是幻觉？

What？我在一朵白云上？

哈哈，莫非我已经死掉了，飞上云端，上天堂了？天堂是一朵白云吗？

不然我怎么会这样，纯粹天然，又踏踏实实地躺在一朵云上呢？

我多次坐飞机穿过白云，是气体没错呀！而且云里还偶闪电，气流会让飞机颠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棉花团一般柔软的固态物质？这不科学！

虽然受伤的事情貌似虚构，但身上疲软无力，而且云太柔糯，却是真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爬将起来，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而月还未落下，云底下的世界正在逐渐苏醒，遥远，静谧而美丽，这视野简直了！

可是我要怎么下去啊？

昨天晚上结冰的温泉，吸血的干尸，皮开肉绽的我，都是梦吗？

我好像梦见谁来着，我明明很努力去记他的样子，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可是我又是怎么到了一片云上的呢？

是冥在恶作剧吗？

他这会儿又在哪儿呢？混蛋。

正纳闷无助的时候，忽然间，月骑着飞马，赫然出现在面前。

他的银色长发随风飘扬，眼神深遂而直接，好像穿越我的肉身，看透我的灵魂那样，美貌的脸上表情凝重。

我和他对视了几秒，才惊觉自己未着一缕，堂而皇之暴露在他眼前！

“啊！sorry！”我不知道为啥要道歉！好像承认自己玷污了别人眼睛。

我下意识扒拉一朵云来遮羞，云却不争地失去了魔法，变成普通的云雾，什么都抓不起来。

这时，身下的柔软也瞬间失去承重能力，随着一声尖叫，我腾空掉了下去。

下一秒我就被月接住了。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披风柔软，带着他的体温。

在他怀里，有一种会被保护的第六感，所以当他搂着我的时候，我下意识也搂住他的腰身。

我的动作貌似太突然，我感觉他身体不自然地颤抖了，可是抬头看他，面容淡定，好像无动于衷。

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暗自纠结：难道因为看到我没穿衣服，误以为我做了什么坏事，认定我作为他家贵客，如此这般，让他颜面扫地？

我们飞在天上，许久无话。

“玄赤！”

正欲开口打破沉默，却被人抢先了，在半空遇到了正在四处寻我的冥。

我心中暗暗纳闷，月居然叫做玄赤，他不是一头银发吗？怎么不叫玄白？

“冥大人。”月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似乎不知道冥是冲着我来的。

“她怎么样了？昨夜是你把她带走的？”

月沉默不语，眉头微皱，好像陷入了思索。

“我说冥冥，你去买衣服干嘛去那么久，还说一会儿，结果呢？衣服呢？”

我从月的怀里探出头来，对着那淘气包没好气地喊道。

冥看看我身上披着的月的披风，还露出来一边香肩，明显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块遮羞布，双手紧紧搂着月的腰，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只见他眉头微蹙，“你等不及穿衣服，就跟着别人到处蹓跶，害我好找，我对你太失望了。”

他丢了一个包裹过来，骑着兴掉头就走，包裹刚好被月接住。

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默默带着我飞回月宫。

这回他不方便让我下来走，抱着我，径直走回我的寝殿。

我不敢造次，一句话也没再吭。

他把我放回床上，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了他的大手。

“你不要走，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你稍作休息，等会儿再说。”

他回头看着我，表情柔和却不容拒绝。

我只好松了手。

“婵娥，看好她。”说着，他在门口遁形了，只留纱幔在轻荡。

婵娥答应着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冥帮我带的包裹，放到我床边的柜子里面。

“我会为你准备好适合的衣物和食物，请不要再随意走动，让月大人担心了。”

婵娥温柔地帮我掖好了被子，也转身走了。

虽然我有很多问题，但此时我几近虚脱，刚放松下来，眼皮一合，就像中了迷药那般，又睡得不省人事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寝宫的夜明珠都亮了，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真心昼伏夜出的节奏啊！

我侧身躺着，双手曲在额前，抱着一只大手枕着。

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月坐在床边看着我，看我醒来了，他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擦了擦我嘴角流的口水。

我靠！我是睡得有多沉啊！居然流口水，我平时不这样的！

我发誓我平时睡得很淑女，这般姿态只是偶然！

居然好死不死被人看到，还抱着人家的手，想干嘛？？？……

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全做了？

妈蛋！我干脆死了算了！

我尴尬的别过脸，放开了他的手，埋头缩到被子里，自己使劲擦了擦嘴角和脸颊，心里懊恼火大。

他轻轻揭开我的被子，让我的头露了出来，表情柔和，语气淡淡，“饿了吗？”

“嗯。”

月走到寝宫门口纱幔之外，背过身去，抬头看悬浮水块里面鱼儿游曳。

这时候婵娥和一群侍女走了进来，有的帮我穿了衣服，有的端来漱口水和洗脸的盆，伺候我洗漱。

其他侍女在案上摆好了食物，那些食物看起来都是暖色调的，闪闪发光，香气扑鼻。

我饿了一天，肚子咕咕叫了，所以任由她们伺候，两只眼睛只顾盼着餐桌。

穿戴完毕，婵娥和侍女都走了出去，月坐到餐桌前面，示意我坐过去。

我被穿上一身层层真丝薄纱制作的飘逸拖地连衣裙，头发一半被挽起，一半落在肩头。

在铜镜里面，我看见自己平时没有装扮过的纯美，就像是穿了能展现完美体态的贴身婚纱，体态婀娜到我妈都不认识了。

如此仪态，我也尽量轻柔地走，才好相称。

坐在他的对面，保持婵娥那般的优雅。

用舌头舔了舔牙齿，诧异这里漱口水的厉害，不刺激，味道清甜，可是却起到了比刷牙更清洁的效果，感觉很清爽。

果然月宫的东西非同凡响，看月和嫦娥，一个个明眸皓齿，就知道这水很不一般，我得多用！

再看看桌上的食物，淋着热辣辣葱香酱汤鲜嫩清蒸河豚，装在别致小碗里面的鱼翅汤，外脆内嫩新鲜出炉的深井烧鹅，烤得外焦内嫩的小肋排，点缀着皮蛋火腿的绿莹莹上汤豆苗，铺撒了脆米香菜，颜色黄嫩可人并冒着腾腾热气的龙虾泡饭，还在烛火上煨着，散发出极致的香味……

满满当当一大桌，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楚辞－招魂》有曰：

稻粢穱麦，挈黄梁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眼前玲琅满目，一如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