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寄飞卿 第二十章 今日之后再无今日

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哀鸣和剑影刚刚消散的，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两边阵前对峙早已变成单方被屠戮，长久的混战就算毫发无伤，体力也快消耗殆尽，更何况伤……

伴随着雷鸣划破长空，密集的大雨随之而下，血水混着雨水顺着铠甲流淌而下，虽是面具掩面，但是随着疾驰而来的大雨，鼻尖混杂着弥漫而来的血腥气，让她经不住有些眩晕，耳旁时不时传来刀剑破空和皮肉撕裂的惨叫，依稀间听得听得耳畔有人急切地喊了声“将军小心”，随着而来便是一个粗犷的身影将自己紧紧护住。

“癞子！”，伴随着林青璇喉间嘶吼，癞子粗犷的身子急剧倒下，林青璇起身伸手去接，却被其险些惯倒在地。林青璇顾不得身上积压的疼痛，强撑着身子想要将癞子扶起来，往后退，却听得耳旁癞子呢喃一句“将军快走，莫要……管我，我赖无疾此生能与将军相遇，无憾……”

话音刚落，林青璇觉得身子被狠狠一推，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定睛环顾，胸间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地方……这个场景……神堂湾……

心中疑虑夹着恐慌席卷而来，林青璇顾不得多想，急忙上前想要去搭救，迎面而来的兵刃之光生生又向后将其逼退数步，她欲旋身，只是一转身，身后竟是人目难测的深渊。

神堂湾，这里是神堂湾！自己怎么会……

她记得自己是在西京才对，怎么会……

这是梦……惊疑之间，她已深知自己沉在梦中，自己曾经和四哥戏谑过，睡觉这件事情，本应该是最为享受和最为自在的人间好事，最忌讳不过为二，一来就是美梦酣畅被人打断，醒来一场空欢喜，怅然若失！再则就是深陷极恶梦中，最为人痛苦的还是你明知道自己在梦中想要醒来，却毫无办法醒来，挣扎之中又不得以沉沦，醒来后免不了终日郁郁心悸，神魂难安!

而此时，她深知自己深陷梦中，还是自己最为厌恶的极恶之梦！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噩梦，是亲身经历重现而已。虽然知道，但是那股子痛意和失去的感觉依旧是洪水一般裹紧了自己。让她忍不住紧紧拧着眉头，捂着心口，强压下一阵阵的慌乱。

她强撑起身子，站定，此时对方将士早已不再如之前一般厮杀，反倒是一派欣赏的姿态，享受着眼前的光景。

走，癞子让自己快走，只是这般景象，插翅难飞，又能走去哪里，卿卿小命今日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林青璇自嘲一番，抬眼望向癞子的方向早已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抹了把眼前的雨水，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

想起自己幼时与四哥置气，在爷爷与父亲面前的恶豪言壮语，心里不由得唏嘘一场，学什么武艺战术，学学妹妹青鸾弹个琴绣个花都能配享后宫有什么不好，这西燕的寸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没了林家或许有什么李家，王家去固守，那样父兄们又很至于此！

思虑间，就见固若金汤的敌方，人头攒动，裂开一条规规矩矩的道路来。紧接着一个玄甲之人，催动身下黑马慢悠悠地走出来，隔着数十米之远扬声规劝道：“司阴将军，你方所剩寥寥无几，本王劝你还是识时务些，或许还可留有一线生机！”

声音飘摇而来，虽然夹在风雨之中时被吹的弱了几分，林青璇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差。

马上之人所说内容并不在意，只是这嗓音却是莫名的熟悉，隔着雨帘看的并不清楚。

林青璇摇晃挣扎正欲向前走几步，却被一记利箭正中右肩惯倒在地上！这一倒撞得自己头眼昏花，右肩的剧痛盖过以往，缓了好一阵才将险些丢失的意识找了回来。身侧亲卫慌乱中欲自己扶了起来。只是扶了一半却蓦地又撒手，林青璇侧脸一看，一箭穿头，真是好箭法！

大凉人素来喜欢熬鹰，看样子这人是想像鹰一般将自己熬上一熬！

啐！连死都不给个痛快，这人一定是个变态。

林青璇摸摸索索捡起长剑撑起身子，正欲抬头，一双玄色云纹锦靴映入眼帘，紧接着玄色铠甲，再接着就是清晰的五官。

只是林青璇再看清那人五官之后，心里的唾弃和谩骂随着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一并湮没。

他的发不同以往，高高束起的发，没有一丝凌乱，剑眉英挺斜飞依旧，黑眸中盛满锐利，哪还有一丝温润之色。他冷傲顾清又盛气逼人地站在自己面前，林青璇有些不敢确定，疑虑间，轻声呢喃道：“阿若？”

只是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将眼前之人脸上的清冷之色瞬间撵成齑粉，而与之一同成为齑粉的还有自己最后一丝不可置信的挣扎。

他称自己为本王，两国交战，大凉国主帅战王声名远赫，战王齐怀若？阿若竟是齐怀若？

林青璇心思琳珑剔透，何等聪明，心思流转间就已经将之间种种串联起来，随之而来的怒意肆虐。竟顾不得疼痛难忍，站了起来，执剑相向，对着面前同样有些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人道：“你……竟骗我？”

齐怀若身后众人见此情形，纷拥而上便要将其护在身后，齐怀若却是厉声喝道：“退下！”

言罢，手中弓弩一搁，将林青璇长剑隔开，欺身上前，一把将林青璇的面具揭开，只是林青璇久战，发间青丝早已和面具死扣纠缠在一起，他这一拽，面具是解开了，随之而散的还有林青璇的满头乌发。混着血污散开在齐怀若面前。

齐怀若看清面具下林青璇的脸，吓得一把便推开，向后倒退几步，脸色慌乱，轻声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在……”

说完手中弓弩竟像是烫手的红铁一般，被他急慌慌扔了出去，上前一步嗫喏地冲被他推得向后倒了几步，用剑支地，勉强站着的林青璇道：“阿璇，我不知是你……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不会帅兵逼至神堂湾，还是不会杀我同袍。

林青璇执剑的手臂早在混战中就已经脱臼，此刻执剑或者不执剑自己心知并无什么区别。只是这样勉强还能维持些许体面。她低头看了看右肩的箭矢，箭矢之尾深深刻着一个战王府的字样，让她身子不由得晃了几晃。

原来他重来就不是那个沐夕而等的温暖少年，自己更不是浪迹于野的洒脱少女。他是大凉的战王，而自己是西燕的将，这是最开始就注定好的命运，哪怕是有那么些时日，却也是大梦一场。

她抬眼望了望有些不知所措的人，削薄轻抿的唇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再加上颀长的身形，若是平常，自己定是会大加赞赏一番。毕竟自己素来对美的人和物都毫不吝啬。只是今日，今日之后，自己再无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