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交易 这副身体我很满意

（八）

“牙刷、牙膏、内衣、袜子…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得着”凯瑟琳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眼前两米高的巨型行李架，一样一样清点要带的东西。这三天，过得比一辈子还漫长。

是不是就这样活着，也挺好？凯瑟琳想过，害怕过，纠结过，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而每每看到这一层的其他病人终其一生都困在轮椅上的样子，她又开始庆幸自己有他们没有的机会。

“OK，锁上吧”两米高的架子瞬间又折叠成了一只一人高的白色旅行箱，跟在凯瑟琳身后走出了病房。就这样，凯瑟琳坐上了去穆勒实验室的车。

车子在一幢白色尖顶建筑前停下了，它的房檐是原木色的。二楼的窗子没有关，从里面飘出了深蓝色的窗帘。她乘的出租车侧身一斜，底盘坡度刚好与地面平行。凯瑟琳将轮椅平稳地滚落到了地面上。才一下车，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果说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在方睿的目送下走也好。

“我按了门铃，他没来开门，估计在二楼没听见”方睿看着表，说道。

“那我打个电话给他”凯瑟琳说着打开自己的操作系统，调出了穆勒三天前给她留的电话。

嘟…嘟…嘟，电话无人应答。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凯瑟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人接……”凯瑟琳有些焦急。

方睿道：“你别急，可能他只是在楼上忙，他这个人一工作起来就谁都不理。我们上楼看看吧，我有他家门锁的密码。”

凯瑟琳十分无语，讲道：“你有密码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啊？”

方睿笑着回道：“我和他再熟，也不能乱开他家的家门呀。”说着输入了七位数的密码，门锁唰地一声打开了，大门的两片铁板缓缓向两侧缩入墙中，一位脑神经科医生的家就这样展示在眼前。

奶白色为主色调的客厅，看着很干净，有些干净过头了。餐桌上摆着空空的果盆，厨房里餐具倒是一应俱全，但都像从没使用过，凯瑟琳走进客厅，往垃圾桶里瞄了一眼，果然连垃圾也没有。

“你确定这间屋子有人住？”凯瑟琳故作轻松地问道。

“他老人家嘛，醉心于研究哪有精力做饭，每天就吃些营养片”方睿哭笑不得地回答。

“你现在这年纪可没资格叫他老人家……”凯瑟琳打趣起来，和方睿坐上前往二楼的小电梯。

电梯划上二楼，门一打开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人呢？”凯瑟琳拍拍旁边的方睿道。

“等会儿”方睿说着，大步向前哗地一声拉开了窗帘。耀眼的白光从窗外射进来，凯瑟琳慢慢将手从眼睛前移开。她看见倒下的衣帽架斜躺在地上，满地碎着晶亮的试管碎片，她滚动轮椅走出电梯，来到乱糟糟的桌前。桌子上平铺着的塑料纸片上，写满了穆勒的研究数据。

“平时他是个很整洁的人，一定是出事了。”方睿此刻开始紧张了。

叮，一声，电梯响了，凯瑟琳下意识转过身，方睿捡起地上的衣帽架防身。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穆勒给凯瑟琳准备的“身体”。三天前，他对于凯瑟琳来说还仅是全息屏上的数据。而现在，他真实地走进了这个世界。

他和照片上看上去有些不一样，暗灰的毛线帽，将头发压得紧贴脸庞，勾勒出轮廓分明的线条。皮肤有些黝黑，鼻梁高挺，但黑色的眼睛如同黑洞。眼睛下厚重的青色的眼袋，让人觉得他可能几年都没睡过觉。如今这个年代，大家穿的衣服其实都是一面显示屏。年轻人都爱将最时兴的款式下载下来给自己“穿”上。但是这个人，衣服竟然是黑底绿字的乱码，料子也被磨得起毛。脚蹬一双马丁靴，鞋带散着任由鞋底踩着。

凯瑟琳看着自己的“身体”，颓是颓了点，应该是抑郁症的缘故。如果手术做完了，给他，哦不对，给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形象上还是满意的。

“你们是谁？”那人问道。

“你好，我是凯瑟琳。”凯瑟琳指挥轮椅，朝他跟前走近了些。

“你就是我的手术对象吧。”

“可以这么说吧，该怎么称呼您？”凯瑟琳问道。

“俞竺，我的名字你可得记好，以后就是你的了。”眼前男子打开自己的操作系统，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俞竺，这个名字倒是很别致。”凯瑟琳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母亲来自印度，所以父母给我取了这个竺字，是天竺的意思”他说道。

“今天这个手术怕是做不成了”方睿打断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方睿蹲在一个空落落的保险柜前。

“保险柜是穆勒的瞳孔密码锁，里面放的是他多年来所有的研究成果。但现在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方睿变得十分不安。

凯瑟琳和俞竺来到保险柜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暗蓝色的小柜子。

“瞳孔密码锁的锁芯是完好无损的，说明这个柜子一定是在正常状态下被打开的。”俞竺说道。

“那看来是穆勒自己打开的？”凯瑟琳问道。

“也并不一定，也可能是被迫的。”俞竺回答道。

俞竺伸手摸了摸柜子内侧，唰地一声抽出了上下层之间的隔板。他敲了敲，隔板发出咚咚两声，他说道：“木头的。”他用脚踩住隔板的一端，另一只手用力一折，咔嚓一声板就断了。“这块板和这个保险柜不是一套的，这个保险柜的其余部件全是金属的，单单就只有这一块是木板，还刻意用了金属色涂料来伪装。”

只见俞竺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手里断了的两块木板。果然，他从木板的中间，抽出了一张塑料纸。他将塑料纸对着光展开来看，凯瑟琳和方睿也凑上前来。

“当你发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那件不幸的事发生了。我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了我的研究。当我开始触碰意识转移这个领域时，我就已经把我个人的安危抛诸脑后。

首先我不得不先跟你们道个歉，其实方睿先生不是我成功的第一例手术。在他之前，有个名叫威廉的男人，成为了我第一个成功的病例。但人性是贪婪的，对时间更是如此。我在这几十年来不断遭受到各种的威胁，命令我交出我的手术方法。虽说我的研究还并非十全十美，但从目前成功的病例来看，应该已经可以应用了。使用意识转移的人，可以钻进别人的身体里来改变身份。也可以在占据别人身体时，获得这个人的知识储备。这个技术等于给了他多变的身份，永恒的生命，和无上限的智慧。如果被贪婪之人滥用，很可能整个世界都会大乱。科学本身也是无罪的。但如果使用它的人动机不纯，它将成为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武器。

或许此时我已遭遇不幸，但希望你，那个发现这封信的人，先不要悲伤。保险柜里的资料，是我穷尽一生的研究成果。如果它落入威廉之手，我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请你务必一定要帮我找回，必要时可以全部销毁。

信的背面有一串特殊的密码，输入进我的操作系统，看到威廉的所有信息。请务必，快点找到他！”

“哎，没想到，想死都不省心。”俞竺把卡片往桌上一丢。

“方睿，穆勒的操作系统在哪？”凯瑟琳转头问方睿。

“当然在他自己身上啊…不过我们可以试一下从房子的智能控制系统里连接过去。”方睿走到桌旁，按下总开关重启了整间屋子的智能控制系统。重新输入了密码。

霎那间一个带着照片的绿色屏幕铺开在他们眼前：威廉，原名威廉··J·戴维斯，于2156～2163年任全科综合第一医院首席病理师，后不知去向。

“换身体的时候是因为得了肺癌，78岁的他换了一副二十几岁的身体，供应者是一个机器人编程师，手术第二天他便消失了”俞竺念道。

“二十多岁的身体？还真是便宜他了”方睿抱怨。

凯瑟琳斜眼看了一眼心里不是滋味儿的方睿，竟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你手术还做不做？‘身体’还想不想要？”方睿答道。

“你直接在我的‘身体’面前这么说真的合适吗？”凯瑟琳说。

“没关系，第一次有人这么觊觎我的身体。”俞竺接腔答道。

“抑郁症患者还能这么不正经…”凯瑟琳有些哭笑不得。

旁边看戏的方睿忍不住道：“没想到有人讲话能让ALS患者都做出这种高难度面部表情。”

凯瑟琳转过头瞪了方睿一眼。

“看来我们得把穆勒先救出来”凯瑟琳说。

“当然要救他！”方睿回答道。

“我没什么兴趣，我只想死得更舒服些”俞竺说着，丢下资料卡，向电梯门走去。

“俞竺…这个人跟你长得好像”凯瑟琳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

俞竺将信将疑回到屏幕前仔细确认，“这是我爸爸，这儿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俞竺问道。

“这上面写着，拍摄于2160年全科综合第一医院成立六十周年。你父亲和这个威廉是同事吗？”方睿问道。

“他……”俞竺没再继续说下去。

“俞竺，找穆勒这件事，你能帮我们吗？”方睿道。

“他都说了没兴趣，你求他干什么？不靠他我们也可以找到人”凯瑟琳了解方睿，他从不轻易求人，刚才一番请求，其实是为了她在着急。

“你说我没兴趣我就没兴趣，我现在又有兴趣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俞竺答道。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凯瑟琳被气憋得脸通红，径直乘着轮椅进了二楼电梯，那只一人高的白色箱子笨拙地跟在她身后，被地上的玻璃碎片颠得一跳一跳，也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