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门的夏洛特 老张

80年代的淝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众多工厂，一个个黑黢黢高耸入云的烟囱也慢慢竖了起来，“效益”代替“收成”成了大家提及最多的词，亲戚们也都以穿上工厂的工作服为荣。那时工厂大多都是国企，内设保卫科，保卫科跟现在的保安不同，穿警服且隶属警察和国企双层管理，保卫科也把自己的工作当成看管国家的财产。那时候还有种罪名叫“反革命破坏生产罪”，一旦被扣上了这个帽子，蹲大狱是不可避免的是，甚至在坐牢之前，保卫科上点手段让“罪犯”们交代是被默许的事。在这个背景下，我的父亲老张张有山带着身上的几处弹片从部队退伍被老领导安排到乐四方化工厂保卫科，起初老张还不乐意，被老领导一脚踹来报到。工人们其实很怵保卫科，老领导让老张进来也是花了不少关系，“去企业里面上班吧，现在企业里的工资比事业单位都好啦。你在部队里得罪了上头，混不出头，也别挡了下面的人上升的路，不如进去上班，下班还能多陪陪孩子。”

老张从家走到工厂的途中路过一个湖，就坐在湖边点根烟歇歇脚。这个湖远看黑黢黢透着一股阴森，但是捧起一捧来，水却很清，仿佛水底下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吸收了每一丝射进去的光。他想起了自己在战场被炮弹的冲击波撞进的那片沼泽，水也是这个颜色，那是血从自己身上弥漫开来，与沼泽里的水混成的色。

六月雨水足，倾盆大雨连天地下，把这座被工厂严重污染的城市洗刷得略微白净一些。乐四方化工厂保卫科办公室里，老张在办公室窗户前骂了句见鬼的天气，把茶杯里的剩茶从窗户倒了出去。

“我操你大爷，谁啊！”楼底下传来愤怒的骂声。

老张探头一看，乐了：“丁力啊！谁叫你站在老子窗户底下抽烟的！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

叫丁力的小伙抹掉头上的茶叶，然后挤出一丝笑容，“张科长，我这不是出来上厕所吗，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说罢，把被浇灭的烟头一扔，扭头钻进化工车间去了。

老张点起一根黄山，猛抽了一口，重重地呼了出来，看烟雾慢慢翻滚进雨里。此时正值早上交接班时间，夜班工人们熬了一夜神情疲惫，与来接班的早班工人点了个头抬了下手就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慢慢地朝工厂大门挪去。工厂的天空上管道交叉纵横，像一块大大的棋盘，早晚班工人仿佛两方对峙的棋手在用手推着小兵在棋盘上移动。

咣当一声，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厂警刘庆龙就从外面吭哧吭哧跑进来，端起桌上不知谁的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一口喝尽，抹了下从嘴角淌下来灌到脖子里的水线，说道：“厂外边那个湖里漂上来个小女娃儿！现在外面围得到处都是警察！”

老张披上雨衣率先走出办公室，“走，都去看看去！别他妈是厂里人的小女娃！”

他们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围了一堆人了，警察在离湖三丈处拉开了警戒线，“让让！”厂警们粗鲁地穿过人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骇在当场——一具女童的尸体躺在湖边，脸上盖着白布，似是在水中泡的久了，皮肤苍白的过分，显得身上的淤青尤为明显，脚边还系着绳子。警察围绕着尸体不停地拍照取证，尸体是由一个上班迟到的工人发现的，当时工人因为上班迟到，拼命地踩自行车，路过湖边的时候余光瞟见湖上面有块白花花的东西，在深色的湖水映衬下显得尤为明显，好奇心促使他转过头去仔细瞧了一眼那个东西，吓得他猛捏刹车，差点翻进湖里。

厂警刘庆龙突然说“嘿，那不是孙秃子么？”老张和几个厂警定睛一看，那个目击者正是厂里的电工孙路，虽然刚过三十，但是毛发稀少，外号“孙秃”。无论哪个车间、办公室的灯泡和电闸出问题了，都是摇电话去电工班，大家都是直接冲着电话喊“让孙秃过来换个灯泡！”由于孙秃技术过硬加上人老实巴交干活不偷懒，孙秃每天出活最多，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孙秃本名，连他老婆偶尔来工厂找他也是喊的“给我把孙秃叫出来”。

等孙秃被两个警察轮番问完话之后，从路边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向农药厂方向走去，老张等人忙赶上他，一巴掌拍他毛发仅存的后脑勺上，“孙秃！迟到！”

孙秃忙回头，捂着后脑勺委屈地说：“我是有原因的，我报警去了。”

刘庆龙故意咋呼他：“我看你个孙子是犯事儿被逮了，是不是嫖去了？”厂警们发出一阵哄笑。

孙秃解释道：“别瞎扯，我早上上班来的路上看到湖里有个东西漂上面。我起先以为是条狗，但是后来一瞧是个小娃娃，吓得我尿差点出来了！”

几个厂警还想说点什么，老张发话了“回厂里再说吧，孙秃不上班，厂里灯泡谁换啊”

“张科长！”

老张转过身来，才注意徐华这小子满头虚汗，腿还不停打颤。

“我我我那天晚上看到有东西把女娃娃拖到水里去了！水鬼！是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