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一副美貌 东风袅袅泛崇光

电影里经常上演“保大还是保小”这样的剧情。

古时候，破腹产并不盛行，加上医学技术落后，女人生孩子不仅遭罪，难产引发的死亡率也颇高。现代破腹产技术成熟，医疗条件先进，死亡率己经降到很低很低了。

然而14年前，北市人民医院。温琼珠的母亲作为产妇被推进来，有气无力的哭腔，“孩子，先救我的孩子。”

年轻的医生并没有像狗血剧情一样做选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跟你说啊，来医院就听医生的。孩子你放心，首先你要配合，不能再哭了啊，你这情绪血压不合格，大出血的话就坏了。但是娩出之前如果有意外我们必须先救你，你要是有事儿孩子也好不了，你是第一位。”

当时的情况，这位医生的内心也慌乱的不行。因为，产妇死亡婴儿的存活率极低，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终于在这位分娩以后母婴分离，妇产科医生救大人，儿科大夫救孩子。遗憾的是，温琼珠小朋友平安的进了暖箱，她的母亲许露白大出血后没有抢救过来。

温琼珠只有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外公外婆带回了老家生活。后来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她又跟着舅舅舅妈生活。

父亲温清匀对于温琼珠来说是陌生的，不过，她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的消息。比如，他的研发又获得了什么什么提名，他家族的企业发展的多么如日中天，还有他第二任妻子生的男孩在温琼珠玩泥巴的年纪，他在弹钢琴、拉小提琴，9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儿童乐团成员了。从小看童话故事和迪士尼公主的女孩子总有一个公主梦。恩爱的父母，富足的家庭，温柔帅气的王子，穿不尽的公主裙，连睡衣都是精致的。

在十岁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温琼珠常常会幻想这样一个画面：落日的余晖下，王子身着披风骑着白马向她走来，他们一见钟情，为了她，王子甚至违背母亲的旨意，在众人注目下郑重的向她求婚。（她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设想王子的母亲反对的情节，大概是更有戏剧性吧，她从小便知道曲折的剧情才能吸引观众。）王子从父亲的手中牵过她的手，华美的婚纱，浪漫的婚礼，动人的誓言，从此她成了王子独一无二的王妃，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大概是她这个年纪可以勾勒出这浪漫的邂逅。

十岁那年，温清匀从北市来，还带来了温琼珠只曾闻名不曾见面的弟弟温崇光。听说，他的名字取自苏轼的《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高贵而华美。

石板桥上，那个高贵的男孩只用简单的几句话就温琼珠的童年宣告结束，连同她的公主梦也彻底胎死腹中。此后，再也没有动过庆祝生日的念头。

许露白的死对于温琼珠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她无法不出于本能的假设，如果没有她，父亲不会失去妻子，外公外婆不会失去女儿，她一出生，就害的家庭支离破碎。所以，“母亲”不单单是两个字，更是温琼珠一辈子磨灭不去的存在。她是为她而离去的，她的生命要受尽苦楚，才能弥补她付出的代价。

人们对于美好生活有着无限的向往，又有对于比自己美好的诋毁与破坏，而温崇光对于温琼珠就是这样一存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像她一样，这样的矛盾而又并立，却没有一个人能将芸芸众生都描述一遍。嫉妒在温琼珠的心里不断汲取养分，幻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她隐隐约约的感到有些东西是命里定的。

温琼珠从小就从大人们的口中了解到母亲多么的优秀，外婆出身书香门第，因为赶上上山下乡错过了高考，在做知青的时候和爷爷在媒人的介绍下结婚，先后生下了温琼珠的舅舅和妈妈，此后便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教育儿女上。

许月明和许露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小女儿许露白更是异于常人般的出色，外公外婆也全身心投入的培养她。然而她的出色似乎也注定了她的独特，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不出意料的、不负众望的考进了国内最顶尖的大学，保送硕士，还被送去苏联最顶尖的大学交流。

再后来许露白嫁给了温琼珠的父亲温清匀，这桩喜事在她们那个小城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比之许露白考上最顶尖的大学有过之而无不及。世人皆说，嫁到那样有钱的人家，相当于实现了阶级跨越。无论多优秀的履历也只是锦上添花，再高的学历都不值一提。

后来许露白去世，温琼珠被她外公外婆带回了老家。他们又说，“你看那老两口省吃俭用的供完儿子供女儿，儿子也就算了，姑娘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早就说他家姑娘一副短命像，有钱人家的富太太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愣是一命呜呼没福享。留下那么小姑娘哦，可怜。”

外婆在拐角处及时刹住脚，没有再往前走，只听那个以前没少奉承她的王家婶附和，“就是，我现在也是想明白了，我家儿子没什么大出息不假，好歹健健康康的不用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什么都没有命重要。还是老人儿说的好，有命挣钱没命花，一切都白搭。”

温琼珠感觉外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体重心有些不稳。路过那两个奶奶的时候，外婆对她们微微一笑。温琼珠发现那两个奶奶脸上的表情很怪异，再那之后她们再来家里外婆便没有了以往的热情。

那些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狭隘又恶毒，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嘴像一把精心打磨的利器，在年迈丧女的老夫妇心上剐，一刀，再一刀。

后来，外公外婆卖了老家的房子，带着温琼珠去了她舅舅所在的南市，总算和以前的人渐渐失去交集。

温琼珠看过一部叫《胭脂》的电视剧，里面有一个单纯的小女孩角色，因为父母是汉奸，她在父母死后也周围人无情的目光一步步逼成了汉奸。她当时感触很深，人杀人原来是可以不用武器的。

温琼珠幼儿园升小学的时候，她外公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外婆摔了一跤以后没有超过半个月也去世了。舅妈说，外婆是去找外公团聚了。

外婆至死都在怪他的父亲，叮嘱许月明，“你妹妹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了，对她来说，最大的希望就是阿珠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这样她付出的代价才值得，我亦是如此。”

“妈，您放心，您说的我都懂，我和黄浆会好好照顾阿珠长大。”

温清匀因为女儿的死迁怒外孙女，两老夫妻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正是因为理解，所以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外孙女。恨就恨在女儿丧期之内外面的女人就挺着大肚子登堂入室，昔日的浓情蜜意显得既讽刺又残忍。

温琼珠发现舅舅喝醉酒的时候总会看着她自言自语，像是在对她说话，又不像是在对她说话，“你能看见吗？我们阿珠长的和你真像。”

她不懂，“舅舅在说谁？”

许月明坐在他习惯坐的桌子左边，不断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一杯一杯的下肚。厨厅昏暗的光线显得他的脸颊消瘦，眼睛红肿。

温琼珠突然想起外婆在世时，日复一日的对她说的话：“你妈妈叫许露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她对你的付出。未来没有外婆了，你也要比别人生活的更加有力量，面对任何事都要更坚定。你要记得，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荣耀、祭奠你的妈妈许露白，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外婆说的话。”

还有很多话温琼珠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外婆说这话的神情。

记忆中外婆大多数时间脸色总是阴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她即使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也好像在思考着别的事情，所以温琼珠总是得小心翼翼。

黄浆拍了拍温琼珠的后背，“阿珠去刷牙牙洗脸脸，一会儿舅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舅妈我今天还想听豌豆公主的故事。”

“没问题，舅妈答应你讲豌豆公主的故事，但是你要先去洗漱好不好呀，邋遢公主？”

“好。”

温琼珠洗漱好以后钻到被窝等舅妈，看着床板叫了两声上铺的许亭一，没有得到回应。大概真的睡着了吧。

上中学以前温琼珠和许亭一睡同一个房间的上下床，因为房间里没有电视机，每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聊天直到都困到没有力气。每晚重复最多次的就是，“哥哥，你睡着了吗？”“阿珠，你睡着了吗？”

很多时候一个刚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就被另一个吵醒。还要勉强打起精神说：“还没，还没。”

相差两岁的许亭一和温琼珠不知不觉得照顾、陪伴着彼此。

俩人也经常因为电视里的广告台词争吵。那时候新白娘子传奇中间总是插播一个光头卖洗发水的广告，什么牌子已经记不起来了。

温琼珠说光头的开场白说的是，“大家好，我是光头李刚。”

许亭一说，“明明就是大家好，我是光头李光。”

年幼时的争吵总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即使错了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