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集团 最后的抉择

他说：“这是你风光的最后一年，你多年来所受到的簇拥、环绕、赞美、追捧、偏爱，将在今年以后全部消失。

从那以后，你不仅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你还会被拒绝，被挑剔。

上天不公，对你偏爱了多年，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唾手可得的东西，别人拥有一次便视为珍宝，而你却在珍宝的环绕中苦于抉择。

上天也公平，对你的厚爱是时效的，今年以后，现实会逼迫你低下高傲的头，让你也尝尝被拒绝，被无视，无人问津的滋味。

上天残忍，让你周遭的簇拥悉数散去，让你在不知不觉的冷清中抓狂，让你习惯到感受不到这一切又悄无声息的收回这一切。

如果你低的了头，还算不幸中的万幸，可我看，你是万万不愿低头的。”

二月，凌晨两点的魔都，连空气中都充凝着凌冽的湿冷，外滩的灯光较于温和的平日也有些许的暗淡，终日熙熙攘攘的中山东一路此时也只是偶有车辆匆匆而过，这座有着不夜城之称的东方明珠好似冬眠般迎来了片刻的沉寂。

外滩特有的明黄色灯光下，黄浦江对面的陆家嘴依旧彻夜常亮的楼宇间霓虹的交映下，一辆银蓝色的宾利慕尚在路边缓缓停下，亮起的双闪透过车尾排气释放的白汽闪烁着并不平静的规律，就仿佛它能感受到它的主人的思绪一般。

蓦然，不断飘升的白汽一滞，一滴由空气冷凝而成的水珠从已经停止了颤抖的尾喉滴落到了地上，渗入了沥青路中。

驾驶席的车门被缓缓推开，深灰色西装的身影从车内显露出来，下车，站定，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慢慢推上了车门，演练过千遍一般从容，没有一丝紧迫的狼狈，这是最为标准的仪态动作，并不高大的身影纵使两鬓微斑但仍不失挺拔。

但不知道为何，此时，不过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无法被看透的深黑色车窗，那多年凝练出的仪态竟终究是被微微颤抖的眼皮打破了全部的从容。略有浑浊了的双眸里，隐约闪烁着名为不舍的晶莹。

但不过是一瞬，在被车窗后的双眼察觉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那份从容又回到身影上，俯身，鞠躬，行礼。这是身为管家对服侍多年的少爷最后的尊敬与道别。起身，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决绝，消散之后，只剩多年来外人眼中只见的那种没有一丝人类感情一般的冷漠。

转身向后走去，黄浦江上呼啸而来的冷风只吹动了深灰色西装的衣角，甚至没能吹乱那身影哪怕一缕头发，搅乱哪怕一秒的呼吸。没有了那件黑色的燕尾服，再见面，只能有刀兵相向的残酷，再不可能有曾经十数年来的默契与和谐。

随着身影的走远，街道再次归于平静，不，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寂静，因为这里是外滩，是魔都这座经济中心的中心，这里每个夜晚都会灯火常明，哪怕再寒冷的暴雨倾盆之夜，这里都永远不可能没有一名行人，一辆车经过这里，而现在这里却连路边的街灯都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吊诡。

空中的积云愈发凝重，空气也变愈发低沉，黄浦江的江水开始翻涌，不断拍击着石岸。

粗犷且狂暴的引擎声突兀得打破了一切寂静，由远及近，怒吼愈发响彻。

一抹火红色裹挟着不断的引擎咆哮声飞速接近，冷白色的灯柱突然由车头激射何出，以光的速度瞬发而至，在那一瞬仿佛切割开了时间，直直的打在慕尚修长的车身的正中央，刺眼的灯光好似无视了深黑色的车窗瞬间充斥整个车厢，后排至始而终都静坐着的青年人也不得不微眯双眼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刺目光芒。

一口气，终是叹出，他知道，最后的抉择，终究还是在这一刻降临了。

刺耳至极的刹车声响起，随着速度降低，火红色显露身形，宝马S1000RR的碳陶瓷刹车片完全变红，车身也向前压下，在与慕尚碰撞的最后一刻，前避震压缩到最低，彻底停下。

同样火红的长发从厚重的黑银两色头盔中倾泻而出，一只黑色高跟靴触地，另一边一条修长的被黑色皮裤包裹的腿从车身另一侧掠过落地。

白皙的手从车后拎起了一只闪烁着亮银色金属光泽的小号手提箱，上面蚀刻着阿特拉斯的字样，那独特的金属的质感无形透露着与其大小不符的重量，但仍旧被毫不费力的提了起来，而且是被用一只大概最适合去演奏维也纳金色大厅那台钢琴的手。

另一只手向前，然而还未触及车门把手，门便打开了，平静如水却温和清澈的声音随着车门打开传了出来。

“我曾想过很多种方式来迎接我的结局，但唯独未曾想过的，大概就是这个结局由你来交到我的手上，呵，也对，就像我曾幻想过无数的结局，无论是灯光下的审判，黑暗湿冷的监牢亦或者默默无闻的蒸发掉，无论残酷也好仁慈也罢”

红唇几欲张开，终是在这里决定打断。

“这才是最传统的体面，你应当荣幸....”

回应的是近乎癫狂的痴笑。

“哈哈哈，没错，体面，哈哈哈，我曾为了逃离这体面付出何等代价，真可笑，哈哈，我本以为我真的做到，没想到连这一点他都在骗我”

看着眼前人从不曾表露过的癫狂，那女声努力想变得凌厉一些，却未曾想竟增添了些许颤抖。

“你本就比任何人都知道，根植于血脉中的印记永远不可能能被抹除，更何况你.....”

那个声音仿佛发泄够了，竟然罕见的带上了一些悲戚，是的，罕见甚至绝无仅有，因为任何曾与其交流过的人甚至不过面见而已的人都不会相信能有朝一日从他的语调中听出悲戚这样的情绪。

“是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种深刻，也比人清楚这种深刻的结局。但是，你知道吗，这种印记并不是不能被抹去的”

“不可能，即使换掉全身的血液，但只要你的心脏没有破碎，你仍然活着，那就不可能被抹去，除非.....”

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竟然后退了半步，这个如火一般炽烈的可人儿竟退缩了，她明白了为何眼前人会那般癫狂，又这般悲戚。

“我去接受了那个实验，又竭尽全力活了下来”，悲从中来的平静，那个过程又怎可能这么简简单单。

“不可能，是他让我带着.....，这样还怎么.....”，她脸上有着迷茫，有着疑惑，有着不解，甚至还隐约有些喜悦。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让那一点点的喜悦彻底消散，他竟然带着些许笑意，语调也重回温和清澈，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对面的娇俏人儿感到寒冷。

“有多少年没见过你这样可爱的一面了呐，是啊，还怎么让我永远闭上嘴保守那些秘密呢。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又何时会下决定去执行可能或者注定失败的事亦或者不可行的计划呐。再不合理的事，在他那里也有着他能达成的目的，所有不理解不过都是他的算计而已，因为啊，只有这样，一切才能按他的算计，顺利执行才是啊”

“不，他不能这样，他说了这只是一个选择，这里面是有两个答案的，根本不是想要....，他说了要让你.....，他怎么可能......”，泪水已经奔涌而出，她又一次在他的面前哭了，就像十数年之前的初见时的记忆中那样，那样无助，那样痛彻心扉。

他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抢过了手提箱打开，里面只有一只造型奇怪的金属注射器和一只充满了仿佛是血液一般的在缓缓转动着的诡异液体的安瓿。

除此之外，再只有一张照片，布鲁塞尔的某栋别墅，彩色玻璃和吊花阳台旁边的屋子里，一个嘴角挂着笑意趴伏在书案上熟睡的女孩，眼光明媚，角度正好，长发如瀑布，散布在案上，一切都很美好，当然，如果没有那些恼人的无人机数据和左上角地狱火空地导弹就绪的文字，那便可以说是完美了。

“好啦，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你我都应该知道，从我们最初踏入那座四合院的门开始，就根本不再可能存在什么选择，就好像把灵魂出卖与魔鬼一般，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已经被他按照他的计划安排契合在了一起，没有机会去后悔，亦然也没有资格，现在想想，甚至说怨恨都不应该，毕竟他曾给予了我们从不敢设想的东西，结束了，至少于我这种人，这就是最体面的结局了，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再没人能听你哭鼻子了....，姐姐”

“不，我才不是你姐姐，我既没有那血脉也不应该有那个姓氏，不，对了，你姐姐，你去找她，他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她一定有办法，你可是她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啊，她.....”

他叹了口气，停下了身形，看着梨花带雨的脸庞，最后替她擦了擦眼泪，“她不是，我的姐姐只有你这一个，无论是谁，哪怕是他也改变不了......”

他推开了她，拎着手提箱回到了车里，关上门，任凭她如何敲打，拿起注射器，放入了那只安瓿，没有哪怕一秒犹豫，扎向了左边的胸口，特殊制成的注射器自动完成了接下来的一切。

她缓缓瘫坐在车门边上，这一刻，再没有往日的英姿，只剩下了女人最本性上的柔弱，任凭眼泪流下。

突然，天上飘落了一朵雪花，下雪了，几年不曾下雪的魔都，终于在这个寒冷无比的深夜，雪花飘落。

一朵朵雪花从天上旋转而下，落到了那不断耸动的肩膀上，落到了火红的长发上，消融在了仍旧温热的眼泪里，在那明黄色的灯光映照下，化而为晶莹。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地上竟然留存下了薄薄的一层雪，要知道，魔都的雪历来都是留不住的，能在地面留下雪的冬天，以年论数，甚久不见。

她仍然坐在原地，纵然瑟瑟发抖，连那涂抹得火红的唇都透露出了些许惨白，娇俏的脸上泪早于雪水混为一谈在凌冽的风中摧残着娇嫩的皮肤。

相似，但又与不久前略有不同的引擎轰鸣，这次咆哮着接近的是一抹纯黑色的影子，同样刺耳的刹车声，同样极限的刹车距离，但不同的是这次是一台雅马哈R6。

从车身一跃而下的矫健身影，并不高挑，甚至说是有些娇小更合适一些，但是本精致不输更有一丝可爱的脸上此时却布满了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寒霜，双眸中凝聚的更是已经犹如实质的肃杀。

毫不客气的揪起好似毫无察觉般仍痴坐着女人的领子，一字一顿，一字一句，“你，做，了，对，不，对？他，现在，到底，怎么了？！”

那女人听到，缓缓抬起来失去神采的眼睛“玖，请你不要在他面前....”

“闭嘴，枉费蓝宇他还将你当成他唯一的亲人，你就是这么当他最亲爱的姐姐的？！”

“唯一的，亲人...”，她只是低着头，不断呢喃着。

玖没有再理她，而是踌躇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对面没有说一句话，玖只得先开口，“嘉雪，我来晚了一步，蓝熙兮已经....”

“蓝熙兮...，没想到竟然回来了，所以...”

“是的，我会做好该做的一切”

“别动她，他不会想看到的，就...，这样吧...”，电话被对面挂断了。

玖知道，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她应该去做的事了，陪他，走完最后的一程。这是她的诺言，他是她选择继续活下去的信条，永远追随在他身后，成为他的影子，哪怕前途已然末路。

玖打开了慕尚驾驶席的车门，坐了进去，发动引擎，油门到底，六又四分之三升的V8引擎发出了近乎野兽临终一般的怒吼，向着黄浦江的方向，一往无前。

直至坠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没有回过头看后面任何一眼，她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最后的狼狈的模样。

他在人前曾经极尽风光之能事，可是人又能知道这一切却是靠着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卑微换来的呢，一切都卑微到了尘埃里，映刻进了骨髓里。

他曾对玖说过，若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也会拼命抓住，让那些夺走了他一切却又施舍给他一切的人后悔，将一切苦痛施还给施暴者，无论哪一个，一个都不能少。

可惜，棋子终究成不了下棋人，更遑论盘活一盘死棋，他很彻底的失败了，失败的毫无悬念，毫无抵抗，就像某人早已写好的剧本，每一步都走在谋划上，完美的履行了一颗棋子的使命，或者说是一颗弃子同时也是一块磨刀石，更是一块垫脚石，无论付出多少血泪，努力多少日夜，终究不过是成就了下棋者的又一盘精彩的残局而已。

随着车子入水的水花，应和着天上的飘雪，关于阿特拉斯集团的独裁者，在刚刚开始他的奇迹的时候，还未迎来高光时刻，便已经迎来了最后的结局。

天亮了，繁华的魔都仿佛从昨夜的冬眠苏醒了过来，外滩再次回复本该有的喧闹，只是这次，夹杂着议论声，警笛声，交映着黑黄相间的隔离线，夹杂着深蓝色的制服。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人群外围，浑厚的引擎的声音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法拉利FF，阿斯顿马丁DBS，但在这个地界这等档次的车子根本不足以长久吸引人们的目光，偶尔有人被车上的铭章的阿特拉斯吸引了注意，但仍不过是惊鸿一瞥便不再关注。

FF走下了一个戴着棒球帽遮住半张脸的女子，她神色复杂的一直远眺着被撞断的护栏，凌乱的石岸，和正在执行打捞的人们。DBS走下了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在女子身边站定，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一句话。

无论电视新闻，网络媒体，微博热搜，亦或者被人遗忘的实体报纸，都在关注着这则发生于今日凌晨时分的“事故”

“今日凌晨，因为突降大雪导致的路面湿滑，在东中山一路，一辆宾利牌小汽车发生失控，在打滑的情况下，其驾驶员未能采取正确措施，导致车辆撞断了隔离护栏，越过路肩，一头扎进了黄浦江。经核实，车内有两人，分别为驾驶员，女，乘客，男，蓝宇，知名跨国集团-巨神（阿特拉斯）集团现任董事长兼CEO，两人均因撞击导致瞬间昏迷，后因江水浸满车厢导致窒息，今早七时许被路过行人发现，打捞后，两人均抢救无效，宣告死亡。我们有理由相信，集团首脑的突然离世，对于巨神集团..........，记者，前线报道”

阿特拉斯集团，用四年时间崛起的商业奇迹，因其所具有的近乎于夸张的科技研发实力与研发速度，短短四年便涉足并改变了无数行业，从能源，通信，生物，医疗，金融，文化，地产再到军事，重工，甚至航空航天领域。阿特拉斯集团在不知不觉中颠覆了现代人生活中许多的方式与习惯，对于整个世界都直接或间接造成了无数巨变。

而在不为公众所知的一面中，阿特拉斯集团并不表现的如它在聚光灯下展示的那样光鲜艳丽，甚至在许多领域可以算得上臭名昭著，其旗下的独立军事承包公司喀琅施塔得军事公司共计拥有直接隶属的佣兵1.5万人，间接隶属的超过5万，短短四年时间参与世界热点地区军事行动超过300起，与多个军事大国关系紧密，间接导致战争伤亡十数万，高额财产损失高达千亿美元。

其旗下伊甸园科技的多家特殊研究机构更是在一年前屡屡被爆出正在进行涉及克隆，机械合成人，高级人工智能，人类基因编码等等被现代文明社会明文禁止，共同抵制的研究。

更甚其旗下的航天航空与工业领域企业寰宇工业集团强行挤占同步轨道进行空间站建设，甚至公然制造并向同步轨道发射天基武器平台，企图在所有人头上悬挂上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是的，这是一家已经失去控制并且正在从企业演化为超级战争机器的集团，甚至曾有某国高层透露，其正在通过其对某超级大国与许多区域大国中的影响力以企业身份加入联合国，并妄图获取常任理事国权利。

“阿特拉斯集团是一家国际注册的私人集团企业，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们的任何行动也皆不需要授权”这是其掌门人蓝宇对于其旗下企业的战争行为作出的解释。

正是这样的强硬到底的掌门人，推动着其不断演化。而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失去了掌门人的阿特拉斯集团根本无力维持此前强硬，其集团高层对内部旗下企业正在不断失去掌控权，甚至内部的分裂都不可避免，或许其拥有的大量高新技术都将不断外泄，这其中有些完全无害，但依旧有许多技术一旦外泄将对世界局势造成不可忽视的恶劣影响。

阿特拉斯集团即将面临国际社会的全面清算，崩盘只在朝夕之间。

但无论世界究竟会因此变成什么样，都与蓝宇无关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正在一片虚无中与虚空中不知何处的声音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