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四十八章 再遇定肃

热烈奔放的阳光穿过破烂的窗格照射在床铺之上，明明那般浓烈刺眼，蜷于墙角的男孩却丝毫不为所动，而那阳光好似也发觉到了他的阴郁，悄悄地向后退了几分，与男孩间产生了微妙的距离。

时隔一夜而已，秦霁青竟觉得那男孩又瘦了一圈，眼底的心疼难以抑制地溢了出来，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原先静若磐石的男孩眼皮微微有了颤动，秦霁青像昨日那般坐在通铺的边缘，又将秦澈拉到身边，轻声说道：“这位是我哥哥，是司理院判官，嗯——你可能不清楚这是什么，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只消记住他很厉害就对了，若你有何难处大可与他讲。”

被秦霁青这么一介绍，秦澈竟有了些许不自在，不过他还是冲着将脑袋埋于膝间的男孩点了点头，像是对秦霁青的介绍予以肯定，可刚点完头，便收获了秦霁青的抱怨，道：“二哥，这孩子都没看你，你点头给谁看啊！”

秦澈心道好笑，便直接回道：“那该如何？夸你说得很对吗？”

“也不是不可以啊，二哥本来就很厉害！”秦霁青晃着秦澈的胳膊，嬉皮笑脸道。

也不知是这兄妹互动让男孩想到了过往，还是秦霁青的话语具备异常说服力，不论哪点都好，反正男孩抬起了头望向秦澈，说道：“你真能帮我找到我妹妹？”

男孩一出声把秦霁青吓了一跳，这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身型的孩子，声音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那般广而厚，少了那丝略带狭窄的尖细，秦澈倒是没有秦霁青那份惊讶，这样的小孩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在扬州府辖下的各县就存在一些极其贫困的村庄，如此小孩比比皆是。

秦澈微微倾身，尽量让视线与男孩保持同一水平，说道：“我不能保证找到，但同为兄长，我自当尽力而为。”秦澈通过目光将眼底的真诚传达给对方，男孩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他近日来第一个微笑。

秦霁青也跟着开心笑道：“我也会一起的。”

怎料男孩一撇嘴道：“妹妹都是笨的！”

“诶！你……”

未及秦霁青反驳，秦澈的手掌便已摁在了她的脑袋上，笑盈盈地说道：“笨妹妹！”

见此情景，男孩面露艳羡，说道：“我老家在陇关晋州，近年久旱无雨，庄家从歉收到颗粒无收，无奈之下爹娘只能带着我和妹妹沿路乞讨，希望能觅得一个好地方居住下来，怎料路遇……”讲到这里男孩抽泣了两声，但情绪很快又稳定了下来，继续道：“最后我带着妹妹逃了出来，可我们也不知去哪，只道人说江南富庶，便一路打听来到了这里。”

秦澈只觉故事过于冗长，但又不忍心打断对方，直到男孩说完一路打听来了扬州后，才出声问道：“你与妹妹在何处走散？”

显然这问题触及到了男孩的痛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远比他与爹娘的分别还要悲伤，男孩双拳紧握，咬着牙说道：“不是走散，妹妹是被人劫走的！”

“何人？你可看清？”若是走散反倒麻烦些，可被人劫走就好办很多了。

“是个身形粗壮的男人，当时太黑，我和妹妹露宿在小巷深处，睡得糊涂之时突感怀里一空，待我睁开眼睛只看到那人抱着妹妹离开的背影，我连忙去追，可……”男孩自责的重新将头埋进膝间。

秦霁青似安慰又似鼓励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道：“那你之后又是如何遇到方英的？”见男孩面露不解，秦霁青又补了一句，道：“就是带你来此的男人。”

“妹妹丢了以后我不敢离开，怕妹妹逃脱后会找回来，便一直在那附近徘徊，可日复一日仍不见妹妹，之后，便来到了这里。”

秦霁青望向秦澈，发现对方的视线也正落在自己身上，明显，两人此时心中想到的应是同一件事情。

“真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见到秦姑娘。”此时屋外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不消一会工夫，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秦霁青起身施礼，道：“昨日有劳夫子了。”

秦霁青这一客气，秦澈便知来人是昨日送秦霁青回家的定肃，也跟着敛衽道：“舍妹昨日给先生添麻烦了。”以前并不觉，今日“舍妹”二字竟让秦澈觉得口中苦涩，心生郁闷。

不论是姿态还是语调，秦澈无疑都是十足的客气，定肃拱手回礼，道：“令妹姑娘家自是应当照顾的，秦大人又何须如此客气。”

说完，定肃便径直从秦澈身边走过，来到男孩跟前，见男孩看向秦澈的目光透着些许信任，道：“现下司理院也开始插手孤儿流民的事情了？”

秦霁青的视线一直未从秦澈身上离开，她一直觉得二哥这种对外人表面客气，内心疏远的模样特别能让她安心，直到定肃说出略带挑衅的言语，这才将视线移开，看向定肃回道：“是我硬拽着我二哥过来的，不知夫子对此有何意见？”

虽说秦澈过往一直说她礼数不够，可她认为，礼数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对于不客气的人，你若客气，那不成傻子了。

果不其然，秦澈轻轻拍了拍秦霁青的胳膊，示意她不可无礼，随后道：“舍妹唐突，今日前来叨扰，一是舍妹放心不下这位小兄弟，二是特意来感谢夫子昨日对舍妹的关照。”

定肃眯着眼睛，挑眉笑道：“果然，官府怎会关心我们这些无依百姓。”

此人简直莫名其妙，名字奇怪也就算了，性格更是一塌糊涂，秦霁青伸手压在男孩单薄的肩膀上，严肃道：“我哥与我答应你的事，自当竭尽全力，今日，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不顾正欲施礼告辞的秦澈，拽住对方的胳膊就往屋外走。

“那家伙有病吧！二哥好意来向他致谢，他竟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是狗坐轿子，昨日我只觉他名字奇怪，想来这里子就是坏的，怎会起什么正常表字，而且还缠人的紧，若不是主事在旁劝说，我就不该心软答应，或者干脆路上把他揍一顿算了……”

说到这，秦霁青忽停脚步，那面色，好似下一秒就能转身回去揍人，秦澈也是如此认为，急忙握紧掌中的小手，怎料秦霁青只是咬牙切齿地一跺脚，干硬的泥地霎时被她跺得尘土飞扬，秦澈将人轻揽在怀，轻柔地抚摸着秦霁青的发丝，说道：“生气有损内脏，你再用力跺脚，又把腿给伤了可如何是好。”

“那正好啊，二哥背我回去。”脑门顶在秦澈的胸前，秦霁青继续愤愤道：“早知如此，今日就不拽着二哥陪我了，现下倒好，一片好意都喂了狗了。”

可秦霁青哪知，她二哥秦澈这会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舒坦。

“我倒是没有如此在意。”秦澈柔声说道。

想到适才，秦霁青又是一跺脚，道：“可我在意啊，我不过提议来找方英，二哥却惦记着来找那个定肃致谢，本就是他死乞白赖地非要送，有什么好谢的。”

“秦姑娘若是气完了，咱们就赶紧办正事吧。”

“正事？”

秦霁青仰头愣愣地望向秦澈，那模样，秦澈只能捏了捏对方的鼻尖，提醒道：“方英不找了？”

“啊——我都被气糊涂了，快走，快走。”

秦霁青转身便牵着秦澈的手闷头往前走，却又被秦澈给拽住，笑道：“秦姑娘真是气得不轻啊，再往前走，咱们就直接出了承济巷了。”

从方家出来，日头已逐渐偏西，方英将秦霁青和秦澈送至门口，仍劝说着二位留下来吃顿便饭，说是今日收获颇丰，便留了几条，正好留下尝个新鲜，秦霁青倒是真的饿了，对于方英的邀请也很是心动，无奈秦澈万般推辞，也是，有官职在身自是不便留于此处，所以秦霁青也只能忍着饥饿含泪拒绝。

不过在去方英所指位置的路上，秦霁青还是狠狠地敲诈了秦澈一顿，去吃了烤兔肉。

“这里就是方英捡到小慈的地方？”秦霁青往嘴里塞了一个香糖果子，在小巷里转了一圈，这里地形倒是不复杂，呈扶老形状的简单小道两头皆与闹市相连，可露宿一般不会找这样的巷子吧。

秦澈驻足在巷口，好似在漫无目的地看着过往行人，秦霁青也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着对方的侧颜，心想：二哥的下颚线可比他的心思分明多了！

许是发觉秦霁青在看自己，秦澈低头回望，四目撞在一起时，秦霁青慌忙说道：“二哥，这里好像离安济坊比较近，小孩脚程不济，但是成年男子无需一盏茶的工夫便能走到，若是贼人……”

“不可如此妄断。”秦澈打断秦霁青的猜想，继续道：“也许安济坊是可疑，但抢夺小孩之后藏于安济坊显然不太合理，那里面除了有瓦遮头，其他一切简陋，如何藏匿孩子，加之居于安济坊之人皆自顾不暇，抢孩子又是为何呢？”

“卖……”秦霁青堪堪开口，又忙慌止住，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只能瞪大了眼睛，略带慌张地望着秦澈。

秦澈自然清楚秦霁青欲说之事，而且可能性极大，只能叹息道：“现下安济坊那边有唐泽章在，其他，我一会去州府借阅卷宗。”

想这一带能叫得上名号的帮会，州府都有记录，素日自是有胥吏进行些寻常问话，至于人贩行为，秦澈自觉并未看到过。

“我也去！”

“姑娘家去什么官衙！”

“那我坐门口等你。”秦霁青央求道。

秦澈差点就心软了，咬咬牙正欲再次出声拒绝时，就见秦霁青竖起食指，道：“就这一次，一次，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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