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二十八章 访客 壹

亥时七刻，这个时辰或许大户人家门前还会挂着灯笼，可这普通百姓所居的小巷就不敢如此糟践灯油钱了。

庄南生借着月光行走在这片墨黑的小巷内，可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敢怠慢，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会使得他稍微放缓，倘若不是来回过几次，想必很难在这漆黑中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咚！咚！咚！”三下，中间间隔时间不短也不长，细查则不难发现，默数三个数便是敲第二声的时机。

伴着吱呀一声，大门被人缓缓拉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屋内之人才将大门打开请敲门者入内。

“先生今日比平时晚了些。”陈沁怡恭敬说道。

她不知此人姓名，第一次见到是在吕哲返家的第三日，不过那日对方是白天前来，想必是担心贸然深夜到访会惊吓到她，之后对方便与她约定了亥时三刻这个时间，只是今日较往常晚了不少。

匆匆迈进大门的庄南生径直走进吕哲所居的西厢内，并未理会陈沁怡的寒暄。

吕哲一如往常安静地躺在卧床之上，平静的表情就好似睡着一般，庄南生走到床边，掀起对方的衣袖，伸手搭在了脉搏之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这方子不可能出现差错啊！庄南生心中暗想，随即又解开对方的衣衫，用指尖分别摁压了期门、章门、巨阙等穴位，之前内力侵入这几个穴位时会立即出现紫黑色血瘀，而这几次，不论是血瘀出现的时间，还是血瘀的颜色，较之前都有好转迹象，今日，则完全未显。

“他近日可有异常？”

经过这些时日，陈沁怡本已慢慢接受现实的内心，又被眼前这位先生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每当对方开口询问吕哲近况时，她又会陷入绝望。

陈沁怡摇了摇头。

“连咳嗽都没有？”

想必就算将滚水灌入他的口中，他也不会有半分反应吧。陈沁怡如此想着，又摇了摇头。

庄南生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力气之大嘴角竟渗出鲜血，愤愤道：“我就是个废物，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的废物！”

当日他将此毒交于云海坊时，还暗自得意于自己对药方的调整，想着如此既能牵制云海坊，又可以留吕哲一条性命，方便他日后施救，可眼下已过十日，从穴位的反应来看，这毒应该已经清除殆尽了啊！

虽说对方待吕哲尽心尽力，但对于陈沁怡来说终究是个外人，而这个外人现下突然变得如此暴躁，惊得陈沁怡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门框才停了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庄南生，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失礼，毕竟对方一直不遗余力的治疗吕哲，踌躇片刻，陈沁怡仍旧没有重新走过去的勇气，只能选择杵在门边。

感受到对方的恐惧，庄南生略显尴尬地将头侧向一边，说道：“是小老失了分寸，姑娘莫要惊慌！”

这句话并没有缓解陈沁怡内心的恐慌，可她仍努力扯出一丝笑容，道：“想必假以时日，明贤定会回报先生的不遗余力。”这话也是她内心的期盼。

庄南生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叹出来，道：“小老曾在此留下几本医书，姑娘可否帮小老找来。”

“医书？”

“对，应该被明贤放在了东厢房内，还劳烦姑娘前去帮小老取来。”

“啊——”陈沁怡愣了半晌，才缓缓抬步朝东厢走去，她前几日打扫东厢房时，好像并未瞧见过什么医书啊。

陈沁怡柳眉微蹙，边走边想，可当她迈入东厢，缓步走到桌案之前时，一叠厚厚的医书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些医书为何会骤然出现在吕家呢？自然不是书册思吕哲成狂，自己成精跑回去的。

这是秦霁青禁足的第二个收获——差点被拿来垫桌脚的吕家医书。

终于在卯时一刻赶回家中的秦霁青一路小跑来到内堂，可刚刚抬脚正欲跨过门槛之时，她又赶忙将脚缩了回来并闪身躲到了门后，吸气呼气几个来回，待呼吸完全均匀平稳，才又重新挂上笑容走了进去。

此时后堂里，秦澈和秦沄已坐在桌前吃着早餐，秦霁青又小心翼翼环视四周，确定父亲尚未出现也未藏于暗处，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大清早去哪里了？”

秦霁青刚一落座，秦澈便开口询问道。

“哪儿也没去啊！”秦霁青眨着眼睛，莫名回道。

“哪儿都没去的人，鞋面上的青苔又是从何而来啊？”秦澈将盛好的莲子百合粥重重地放于秦霁青面前，厉声问道。

秦霁青喝了口粥，又伸手抓了个馒头，咬了一口，道：“不是，二哥，你没事干嘛盯着人家脚看啊，你看看脸不行吗？”

这话害得秦澈险些将嘴里的粥给喷出来，好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可被误伤的秦沄却没忍住，不过庆幸的是，此时秦沄嘴里塞的是一块酱姜，但不幸的是，酱姜就这样被喷进了那一盆莲子百合粥里。

“秦霁青就怪你，害我……父亲还没吃呢！”秦沄抱着头嚎道。

秦霁青不爱吃姜，挑了一筷子秋油拌腐干丝放入旁边的小碟之中，呵呵笑道：“关我何事，是你自己没忍住！”，下巴一挑又接着说道：“你看二哥，就憋住了！”

“谁让你清早说那么肉麻的话。”秦沄埋怨道。

“不这么说，二哥不得刨根问底，没完没了啊！”秦霁青耸了耸肩回道，一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样子。

“二哥，我说什么来着，这丫头日后必定会报复回来的。”秦沄欲哭无泪地看着那盆被自己毁掉的粥，想着一会父亲来了定会责罚于他，只能冲着秦澈直发牢骚。

“你让厨房再盛一份新的上来不就行了，何必如此一惊一乍失了分寸。”

“对对对，我这就去，我马上就去！”秦沄边说边端起加了酱姜的莲子百合粥，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你清早去哪儿了？”话题又回到了秦霁青进门时的那句。

秦霁青将馒头掰开，将里面的虾蓉馅挤进秦澈碗里，她觉得今日的虾蓉有点腥，回道：“去了趟吕家，把那堆医书放了回去。”

她去之前是打算将书回归本位的，可当她堪堪踏入书房，外面便起了一阵响动，做贼心虚的她也未去查看一二，便将手里的东西随便一扔转身离开了，不过秦霁青并未告诉秦澈这些，生怕对方知道后又啰嗦。

“这些东西你光明正大还回去便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是当贼当上瘾了吗？”

秦霁青眨巴着眼睛，用略显愚钝的表情看向秦澈，缓缓开口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肯定是父亲近日时常半夜跑我院里转悠，把我给吓笨了。”

“父亲半夜去你院里转悠？”秦澈略感意外问道。

“可不，不仅在院里转悠，还在外墙转悠，好似在找些什么，亦或是在观察什么。”秦霁青咬了口馒头皮，抱怨道，随即又说：“难不成他怕我半夜偷跑出去，所以在监视我？”

“几时开始的？”

“就在……”正欲往口中送第二口馒头皮的秦霁青猝然停下了动作，双颊也瞬间浮现一抹蔷薇色，道：“那个……没什么，我回头自己同父亲说，那个……二哥快吃饭吧。”

难道爹真的以为她会半夜去爬二哥的窗户吗？此时，秦霁青内心深处的哀嚎想必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了。

以为秦霁青是清早出门沾了露气受了寒才会突然脸颊变得通红，秦澈不由在心中一声长叹，抬手正欲去探对方额头之时，便听到门边传来一个沉闷声音：“你想对我女儿干嘛？”

秦仲外抬步跨过门槛，边说边疾步来到了秦澈面前，将秦霁青护在身后，这突然的举动使得二人皆感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澈敛衽施礼道：“我先前看霁青面颊泛红，恐她染了风寒，才想……”

“嗯？霁青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快让爹爹看看，需不需要请大夫啊？”秦仲外将秦霁青从凳子上拉起，一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边关切的询问道。

“您别担心，我好着呢！”这大清早的！秦霁青的心里则在小声抱怨。

“没事你二哥为何说你面颊泛红，恐染风寒。”秦仲外凝目仔细观察着自家女儿的脸，脸颊确实有些红。

“我这是方才被那莲子百合粥烫的。”

“被粥烫了，脸红？”秦仲外不假思索地将内心疑惑说了出来，不料被秦霁青瞪了一眼，那眼神之凌厉使得秦仲外赶忙改口道：“没生病就好，没生病就好！”

秦仲外转头看向桌面，心中又增疑惑：那盆烫到我女儿脸红的粥呢？

许是感到秦仲外的视线和疑惑，秦澈道：“辽远担心您过来时喝不到热粥，便端去厨房让人先给温上了。”

一盆需要温上的莲子百合粥把他女儿烫到脸红？肯定是秦育文那小子做了什么！

如此结论的秦仲外用了秦霁青同款凌厉眼神瞪向秦澈，开口道：“日后你与霁青不可同一时间用饭。”

“为何？”这话明明是冲着秦澈说的，可最先嚷嚷的却是秦霁青。

“要么你与你二哥分别用饭，要么差帮佣将饭送去你院内，你选吧。”平日忙于哄着女儿的秦仲外今日竟吝啬于解释。

“为什么呀？”秦霁青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道。

“你一个待字的姑娘怎可如此坐在异性面前，万一对方起了歹意当如何？”

“爹，你这样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捧着新盛的热粥，重新回到内堂的秦沄正巧撞上这一幕。

秦沄看着朝食时分本该其乐融融的内堂，现下却是一派紧张景象，二哥一脸尴尬的杵在桌前，父亲则唾沫横飞的指手画脚，他觉得，自己行侠仗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可未待秦沄说出第二句，秦霁青的声音便在秦仲外身旁响起，带着凛冽的寒意，道：“若爹爹总是如此，那我只能半夜去爬二哥窗户了！”说完，还冲着秦仲外一挑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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