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二十六章 禁足

“你这禁着足呢，穿成这样给谁看！”

飘于空中的云彩随风而变，时而如流水瀑布，时而又化作薄纱轻罗。

此时正值初夏，院中花圃里的花被换成了小巧玲珑的夜合，此花如其名，昼开夜闭，此花如其形，清秀文雅，散发着淡淡幽香。

秦霁青倚坐在凉亭中，两条腿高高架在石桌之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好似灵魂已飘去千里。

禁足的这几日，她也是有所收获的，比如，她终于想起父亲从千里之外带回的新衫，想着若不趁着初夏穿上，怕是再往后就没法再穿了。

这是一件雪青色对襟齐胸襦裙，漫天荼蘼花瓣飘洒于裙身之上，图案清秀靓丽活灵活现，好似漫天花瓣就飘于眼前，还溢着阵阵花香那般，外配一件同色绉纱直领对襟褙子，不过秦霁青不喜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便把它扔进了衣箱。

“听这话里酸的，是不是后悔那日未拿走这身衣衫啊！”秦霁青晃着脚丫子回道。

“我说，你就不能对你三哥我好点儿。”秦沄嬉皮笑脸地蹭到秦霁青身边说道。

“任你活到今日，还不够好？！”

秦霁青手臂一伸，搂上秦沄的肩膀，嫣然笑道，可是那眼底……秦沄打了个寒颤，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速与对方拉开距离说道：“方才路家差人送来拜帖，帖中书，路大人登州的同年托人送了好多鳆鱼，说是晚上大家一起吃顿便饭。”

“登州的鳆鱼！”秦霁青双眸放光，那可是好东西，虽说他们淮南路地界也产鳆鱼，但与登州的自是无可比拟。

看着嘴角就快流出哈喇子的秦霁青，秦沄又道：“爹让你一会收拾收拾去前厅。”

“不是晚饭吗？”

“嗯，可是路夫人已经领着小厮到了。”

这哪里是差人送来拜帖，这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拜帖送过来了啊！八成是心疼自家的冰，所以早早把东西送了过来，不过也无所谓，牺牲点冰就能换来一顿登州鳆鱼，秦霁青觉得这买卖还是十分划算的。

元氏将秦霁青的手紧紧攥在手间，捂在怀里，好似若不如此对方下一秒就会跑开似的，眼底溢出的欢喜仿佛都能酿出蜜来，秦沄不免吃醋道：“元姨见着秦霁青就跟见着自家亲女儿似的。”

“自是比见着你要亲的。”元氏说的毫不留情，看着秦霁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道：“只可惜我没那福气，否则真想把霁青领回去当儿媳妇。”

一般人听到这话只有两种反应，一是开心，自家女儿得人如此夸赞，怎会不开心，二是感谢，即便对方是玩笑话，肯定也是要感谢的，可秦仲外却是第三种反应，一副碧空万里却突遭雷劈的反应，虚咳两声道：“作为父亲，女儿嫁谁都是很难满意的！”

“哟！敢情你家这两个小子也难入你法眼？”元氏顺着秦仲外的话茬追问道

秦沄顿时翻了个白眼，心道：没事扯我干嘛！！！

秦仲外捻了捻胡须，视线从秦沄身上快速扫过，留下浓浓的嫌弃，又垂下头将秦澈的优缺点在心里仔细忖量了一番，沉思片刻后一声叹息道：“亦如此！”

话音刚落就听到秦沄一声哀嚎“爹——”，可明明是哀嚎却又透着一丝娇嗔，让人不禁竖起汗毛，秦霁青一言难尽地看着不由自主陷入扭捏作态的三哥，内心直想把他踹倒在地猛踩几脚。

秦仲外的答案让元氏的神情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不怀好意地看向秦霁青，问道“如果让霁青自己选呢？”

你逗我爹玩儿呢，干嘛又把火往我身上引？“那自然是二哥哥啊！”

起初想着随意糊弄的秦霁青，开口之时却突然改了主意。

面对秦霁青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就连一旁深陷矫揉造作的秦沄也猛然停下了动作，大家都以为这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好歹会矜持一下的，可现下如此，让原本只是想使个坏，逗下秦仲外的元氏也一时没了主意，反倒是秦仲外最先缓过神来，缓缓问道：“为何会选择育文啊？”

为何？秦仲外的问题让秦霁青微微一愣，满脸疑惑地看向对方，她有点不太理解这个问题，亦不知该从何答起，此时元氏赶忙补了一句：“霁青可是喜欢你二哥哥啊？”

“自然是喜欢的啊！”这个问题秦霁青答得痛快直率，更让众人心中产生了一个问号：这位姑娘可知“喜欢”的意思？

看着秦仲外和元氏脸上分别现出淡淡的担忧，秦霁青深感莫名，难道方才的答案不妥？要不喜欢才行？就在秦霁青正欲开口询问之时，视线正巧扫到了站在回廊拱门处的秦澈。

“二哥，你干嘛站在那儿啊？”秦霁青抽出被元氏攥着的手朝秦澈身旁跑去，笑容明媚道：“你可算回来了，真怕你错过登州来的鳆鱼。”

秦澈早在元氏说那句“哟！敢情你家这两个小子也难入你法眼？”时便已回到家中，当时他远远看着笑靥如花的秦霁青微微有些出神，对方今日所着的雪青色对襟齐胸襦裙既突显了她的伶俐活泼，同时又不失闺阁女儿的柔雅，令他不禁想起左思的《娇女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秦澈自然不是秦霁青的爹，但也不妨对方在他眼中是个皎皎颇白皙、双耳似连璧的姑娘。

见秦霁青奔了过来，秦澈慌忙将眼底那抹即将溢出的异样隐入心底，任由秦霁青在后面推着自己来到庭院中间，拱手向秦仲外和元氏问候，道：“大家为何都站在院内？”

元氏打着哈哈说道：“入门时聊的兴起，也就忘了坐。”

“何事让大家如此开心？”问完秦澈就后悔了，空气也瞬间凝固。

“元姨问我想嫁给谁，我说想嫁给你。”

众人尚未想好如何岔开这尴尬话题，话题就被秦霁青打开了，还不是一问一答式，而是和盘托出式，三人不由向秦澈投去怜悯的目光，并瞬间与其拉开了距离。

“我说遥山啊，你好歹也是商贾大家，儿子们也都有官职在身，为何家中厨房如此简陋？！”路景东穿着围裙一边搓着手一边抱怨着从内堂走了过来，重新拨动了停滞的时间，解了秦澈的燃眉之急，看着一个二个向自己投射过来的复杂目光，路景东心感一丝阴冷，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大人独自在厨房定是需要帮手的，我去帮他。”见到路景东的秦澈赶忙迎了上去，边说边拽着对方重新往内堂西南方向走去。

这一桌的鳆鱼宴，路景东绝对是将毕生所学发挥到极致，加上有秦澈的从旁协助，有些烹饪方法也完美避开了秦家人的忌口，可谓绝对的量身定制，但众人却吃得沉闷，不论秦仲外与元氏如何轮番地逗着秦霁青，哪怕秦沄故意找茬，她都无动于衷，应酬着待大家都吃完了，她便告辞离开了。

元氏呷了一口茶，语气平缓又带着些许急切道：“你们说，霁青这孩子到底能否清楚这“喜欢”和“喜欢”的分别啊。”

“这孩子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育文自会处理好的。”路景东有点埋怨妻子的莽撞。

秦仲外摆摆手，有点无奈道：“育文这孩子自幼内敛，家内外大小事物皆能张罗得井井有条，对弟弟妹妹也是爱护有加，可受了委屈却绝不哭闹，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啊！”

说到这，元氏哈哈大笑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一事来，育文第一次发脾气还是因为霁青被城西陈家的儿子打了。”

“那次啊，讲来也是有趣，育文在私塾被陈家的小子撕了书，他一声不吭的把碎片捡回家后逐片拼接誊抄，正巧被霁青看见，霁青一见便知又是陈家小子使的坏，二话不说就跑出去找人报仇，那会她才不过十岁。”想起孩子们的幼年往事，秦仲外脸上露出慈蔼笑容。

路景东用茶盖撇了撇浮沫，道：“这两个孩子自小就关系好，总是彼此护着，霁青虽是个姑娘年纪也小，可每次看见她二哥受了委屈，她肯定要冒头找人把便宜讨回来的。”

本该欣慰的秦仲外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霁青小时候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育文穿什么她也要穿什么，两兄妹经常穿成一样出门，我那会还担心时间一久她会愈发像个男孩。”

书房内，除了烛芯燃烧发出的声音，便是秦澈翻动书册的声音，还有就是秦沄百无聊赖敲击桌子的声音。

“你甚少在我房中。”秦澈淡淡说道。

顺杆爬向来是秦沄的拿手好戏，这二哥好不容易出声理睬自己，没理由放弃这机会，说道：“二哥可有想过霁青那丫头现下在院里干嘛？”

“你担心她？”

秦沄猝然起身趴到桌案上，凑近说道：“我担心你，那丫头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竟还敢没有半点回应，若你不喜欢也就算了，但你迟早是要落她手里的，不如痛快点，免得往后日子被她报复回来。”

秦澈缓缓放下手中书册，抬眼看向秦沄，眼神森冷严峻，吓得秦沄咽了口唾沫，讨好道：“不是……是是，我知道在你面前说秦霁青坏话是大忌，可我不也是为你着想，你这样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硬塞给你的童养媳，要有多厌弃就有多厌弃。”

见秦澈仍面色不改，眼神不变，秦沄抓了抓耳朵，又搓了搓鼻子，只好耸耸肩一脸窘迫地讪讪离开了书房。

“你就不怕秦三云说的是真的？往后日子我会报复回来？”秦沄不过刚刚迈出小院，秦霁青的脑袋就从门边探了出来。

秦澈看着秦霁青，那双眼睛仿若装下浩瀚星辰，千斛珍珠般明亮灵动，总是能让他不禁失神，沉溺于其中。

秦澈的失神惹来秦霁青心中一声叹息，道：“二哥心中是如何想的？”

“大哥成亲那年你可记得。”

我问你白天的事，你同我扯十年前的事？秦霁青不耐烦答道：“记得啊，怎么了？”

“得知大哥婚事的你闷闷不乐了三日。”秦澈将视线从秦霁青脸上挪开，幽幽道。

竟有这事？秦霁青愣怔半晌硬是没有想起秦澈口中那件闷闷不乐三日的事情，见秦霁青呆愣着杵在原地，秦澈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轻叹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大哥那般尔雅温润的男子。”

秦霁青被秦澈说得一头雾水，尔雅温润是什么样子？与二哥的样子有何不同？

“我心中只视大哥如父，虽说这样我就有两个父亲，但确实如此，至于那三日的事我是半分印象都没有了，若二哥一定要说有，那就有吧，可这与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无关，更何况我那会不过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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