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九章 美人局 玖

世人皆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和他乡遇故知属这人生三大幸事，可在秦霁青这里，没有酒足饭饱这一项算什么幸事？吃不饱还怎么读书、怎么娶妻，至于那他乡，估计走到一半就已身死，还谈什么遇故知。

打了个饱隔的秦霁青又顺势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露出心满意足的明艳笑容，心中不由感叹：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我说你，怎么跟逛完青楼的老头似的。”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刚出现在秦澈和秦霁青回忆里的秦家三公子——秦沄。

秦霁青又打了饱嗝，单手撑着脑袋，瞟了秦沄一眼，道：“你逛好后是这副模样？”

只见秦沄双眼微微瞪起，正欲反击之时，就感一只大手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肩头，随后手的主人厉声说道：“女眷面前不可失礼！”

“啊！女眷？”秦沄四下环顾一圈，无辜说道：“这做饭的妈妈不是没在嘛。”

秦霁青最乐得看秦沄被秦澈教训，加之每次秦沄被教训都是因为动歪心思想欺负她，不免在旁掩嘴呵呵笑出声来，可刚一出声便被秦澈瞪了一眼，才赶紧收敛，正色说道：“二哥待会可有事？没事的话我上书房找你。”

“你个姑娘家大晚上的跑到男人房里不好吧。”秦沄又不知死活的插嘴道。

“姑娘？刚刚二哥说女眷，你不是说这做饭的妈妈没在嘛，这会怎么又冒出姑娘来啦？”

不论是文斗，还是武斗，当然，秦家大公子秦溯得从武斗人选中剔除，这位秦家三公子秦沄都注定是这家中末尾，故要是论智商，秦沄更像是秦父在外捡回来的孩子。

果不其然，秦沄很快便为刚刚的不知死活付出了代价，秦澈再次一掌重重地拍在秦沄肩头，差点把他拍进饭碗里，但视线却是停在秦霁青的脸上。

这丫头的下眼睑居然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黑色，看似神采奕奕，但这眨眼皮子的频率却高于她平日精神的时候，想必是昨夜未能休息好，今日又累着了。

秦澈将视线挪开，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看你这样，一会可不要在我书房里睡过去。”

“那想睡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秦霁青耍赖般冲着秦澈笑了笑，便起身离开内堂，朝自己的东厢走去。

端坐于书桌之前的秦澈，有着文官的清高拔俗，亦有着武官的威武刚劲，只见他剑眉深蹙，将一张墨渍斑斑的信笺凑到烛火前仔细端详，这是他给秦霁青送冰糖葫芦时，对方硬塞给他的，说是承济巷的收获，可秦澈更多的感受是：秦霁青想把这烫手山芋甩给他！这上面显然不可能再看出任何东西。

“这破纸只有你才会带回来。”秦霁青踏进小院的那一刻，秦澈即已有所察觉，将信笺扔到桌上开口埋怨道。

“二哥你不能这样啊，我为了它还辛辛苦苦跑了好几家铺子，问人家能不能修复呢！”

秦澈一副不领情模样，说道“哼！你这是在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秦霁青将肩上的包袱砸到桌上，这绝对不是秦霁青在鸣冤报屈，向秦澈表示不满，只因她带回来的书实在有那么点多，那到底有多少呢？就在书册落于桌面的那一刹那，包裹于外的厚实棉布蓦然撕裂开来，寿终正寝了，秦霁青尴尬地朝秦澈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道：“这吕家穷的，连块布都这么不结实。”

见秦澈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上的信笺，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秦霁青又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哪敢啊，现在想想自己也是饿傻了，直接去香茗楼听那说书的讲故事不就好了，干嘛费劲找铺子修复张破纸啊，就算修复好了，也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张，能成什么大事！您说对吧，秦大人。”说完还朝秦澈讨好似的眨了眨眼睛。

秦澈未接秦霁青的话茬，只是抬了抬下巴问道：“那堆又是什么？”

秦霁青赶紧掏出一本书册递了上去，道：“大人您请细看，这是小的从吕家拿回来的与药理医学有关的书册，小的看过，此类书册上的笔迹与吕哲的有异。”

秦澈任由秦霁青弯腰捧着书册，丝毫没有接过来的意思，淡淡说道：“这我知道。”

“啊！”秦霁青这下真的蒙了，一脸呆傻的看着秦澈，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甚至都忘记了腰酸。

秦澈看着秦霁青一脸滑稽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将秦霁青拉到桌边坐下，道：“上次我在吕家就已发现，只是当时以为是陈沁怡的手抄，所以未加在意，直到看了你带回的书信，才知并非陈沁怡手笔。”

秦霁青紧闭双唇，哀怨地瞪着秦澈，饥肠辘辘奔波一整天仍是一无所获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底也跟着不由泛起一层水雾。

料这秦澈见过再多世面，也招架不住秦霁青现在这般模样啊，心中难免慌张正欲道歉之时，秦霁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泪也随之掉落眼眶，她随意抹了一把，道：“小的撑了一整日，就得到这般结果，小的要致仕返乡。”

“有官职的人才叫致仕，你不过区区胥吏，怎可如此不知轻重，自抬身价。”秦澈将衣袖重重一甩，厉声喝道，惹得秦霁青大笑出声。

虽说秦澈逗乐这事并非百年难遇，但也确实稀罕，至少秦霁青没看过几次，所以乐得前俯后仰，这挂在眼角的泪水也瞬间分不清是乐出来的，还是困出来的了，秦澈生怕她一不留神摔到地上，便伸手扶住她的背，问道：“你对陈沁怡可曾有过怀疑？”

这问题……有点……秦霁青收敛住笑容，抬头看着立于眼前的秦澈，许是秦澈有点高，秦霁青看了一会便又将脖子摆正，道：“起初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她贼喊捉贼的，但转念再想，目的是什么呢？只要吕哲一日未得功名，他俩一日无法比肩立于人前，那让吕哲消失有何意义，就算私奔，也该先令自己消失吧，毕竟她消失起来的难度高于吕哲数倍。”

话音至此，秦霁青突然陷入沉默，随后一脸坏笑道：“总不会是为了与二哥你双宿双栖吧！”

秦澈以他现下绝对的高度优势，猛地给了秦霁青一个爆栗，厉声道：“口不择言！”，随即又换上回归正题的平缓声音，继续说道：“自昨日发现书册上的字迹既非吕哲亦非陈沁怡后，我便在想，那些画作会否也与吕哲无关。”

白日一无所获的秦霁青躺在吕哲书房里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她翻遍了整间屋子，都找不到任何可以佐证她想法的证据，只能说道：“可是现下旁无佐证，无从查起啊，反倒我这还有些疑点。”

“哦——”秦澈剑眉一挑，用眼神示意秦霁青说来听听。

“我先前躺在椅上想，那个黑衣人可能同我一样是闯空门的，只是我比较倒霉被他发现了，还被跟踪了，可现下细想，若他真想阻拦我调查吕家，大可以将吕家对他们不利的东西全部毁掉，甚至可以伪造成失火将吕家烧成灰烬，不论哪种方式，现身与我发生冲突都是下下选。”

秦澈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刚刚在秦霁青小院时他就有此结论，不过还有件他更加在意的事需要求证：“此人身手真如你探得那般不济？”

秦霁青蛾眉微锁，似乎被这个问题所困，不确定地说道：“我并不能肯定，若此人是故意挑衅，又如何晓得我不会取他性命，贸然向我冲来；若他冲过来只因未探得我识得功夫，又怎会冒失到真的举刀。显然他看到我跃身离开吕家小院，猜测我识得功夫，而且，我觉得他有控制自己手中朴刀的能力，至少他有此自信。”

“但是刀断了！”内力深厚的人，哪怕内力相当的人，刀都不会这么轻易断裂。秦澈只恨自己不在现场，否则定会将对方捉拿归案，带回去好好聊上一番，以免得在此瞎猜。

“若他真的只是一般莽夫，绝无可能挡住我手中银鞭，刀断，只能说明他未使用内力，至于为何不用内力，许是怕暴露身份，亦或是他无法使用内力。”

对方看似鲁莽，但手中招式变化极快，当时的秦霁青也是心中一惊，总觉得若是让对方命丧于此似有不妥，才赶忙变换招式，让银鞭打在黑衣人身后的墙壁上，只为留对方一命，但其实，抓住应该会更好吧！

“其实，我若抓住对方会更好些吧！”秦霁青小心地问着秦澈。

“胡闹！万一你把对方逼急当如何，拼个你死我活吗？对方故意挑衅只是猜测，事实究竟为何，你我皆不得而知，所以你放其离开是上选。”秦澈平日里冷静平缓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尖锐急躁，语速也快上数倍。

此人尚有颇多疑点，一是，若对方只是想寻人求助，为何白日穿着黑衣出现在吕哲所居之处，又如何肯定秦霁青是可以托付之人，难道他识得秦霁青？不可能，若识得，又怎么贸然举刀劈向秦霁青，就不怕自己朝夕之间命丧小巷吗？其次，以秦霁青的本事，就算被人发现，也断然不会任人跟踪甚至被堵住去路。最后便是秦霁青的猜测，对方有控制自己手中朴刀的自信，换言之对方有保自己一命的自信，不论方法如何，此招必定能陷对手于不利。秦澈心中一紧，看了眼秦霁青，不由轻笑出声。

就见这丫头脑袋耷拉在桌上，眼皮子上下打着架，一副昏昏欲睡模样。明明白日还与来历不明、深浅不知的人交过手，这会居然都不知后怕。

秦澈轻轻推了推秦霁青，说道：“回房去睡。”

“不行，太困走不回去了！”秦霁青困得眼皮子都懒得抬，而话，也是含在口中模糊吐出的。

“就两步，你去我房里睡。”

秦澈扛过烂醉如泥的男人，但这种困得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姑娘倒是第一次见，秦澈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将秦霁青拖到自己卧房，就见对方刚碰到床板，鞋都未脱便抱着枕头一个侧身沉沉睡了过去。

远在天边的弦月今夜恍若近在眼前般异乎寻常的明亮，透过窗纱，仿佛可以代替烛火照亮这漆黑一片的卧房，秦澈立于床前，看着侧身躺在自己卧床上的秦霁青，听着她微微发出的平稳鼻息声，只能无奈轻笑，弯腰帮秦霁青把鞋除去，又将卧床里侧的被褥拉出盖在秦霁青身上，才转身离开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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