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陵 第八章 楚小陵

“家在何处？”

“筒子巷，七，不，八号。”红杏的声音越来越小。

“家中有何人？”

“我，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红杏很讨厌她五个兄弟

“被何人所卖？”

“爹爹，爹爹嫌弃我是女孩子，家里没吃的，所以哥哥叫爹爹把我卖了换银钱。”红杏回想起来就想哭。

“你与楼下那人是何关系？”

“大哥哥是好人，我不想被卖掉，是大哥哥救了红杏。”红杏的眼里散发光芒。

“哦？你不认识他？”千苌萂挑挑眉。

“不，不认识，大哥哥经过我家，我在哭，大哥哥抱着我跑了。”虽然言语颠倒，但好歹能听得懂。

千苌萂点点头，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这傻子还挺有侠义心肠的。

“你可知半年是多长时间？”

红杏懵懂地摇摇头，两年前娘亲去世，家里没人教她这些。

“那便简单同你说吧，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和你大哥哥离开这里，你说你大哥哥和你不认识，看他那样也没有银钱，到时候怎么养得起你，养不起你就会把你抛弃，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千苌萂说的很慢，也留了时间给五岁的红杏思考。

红杏听懂了，自己不是大哥哥的妹妹，大哥哥身上衣服比她的还破，肯定没有钱，当初就是家里没钱没吃的爹爹才把她卖了的，大哥哥肯定也会，怎么办？

想明白的红杏红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千苌萂，然而对方面色沉静，丝毫没有为她解惑的想法。红杏静下心来撕开，半晌小嘴巴蠕动了片刻，怯懦地说：“红杏和大哥哥不离开这里，这样大哥哥就不会把红杏丢掉了。”

嗤笑一声，千苌萂慵懒的眼神看向红杏，直看的她心底发慌，才见得上座的小姐悠悠开口：“纵使你愿意留下，你大哥哥可不一定。”

小孩子实在天真，两个无缘无故的人，不过萍水相逢救了一把，这小孩竟起了帮恩人做主的想法，也是怪哉。

“我，我去求大哥哥，我，我求大哥哥留下，他一定不会丢下我的。”红杏边说声音边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不可闻，她内心深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褚陵那么聪明，可身上衣服都破成那样了还救她，一看就不是会因为一个小孩子圈地为牢的人。

屋里静默，无人说话，安静的落下一根针都能听闻，千苌萂只是引导红杏去思考，至今她还未说出她的想法，只等红杏如何选择，是选择去找她大哥哥哭求，还是现在就求她。

红杏小脸庞上闪过几丝挣扎，眼睛渐渐红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接着落到地板上，如珠玉落地，碎了满盘。

“大姐姐，红杏求大姐姐帮我。”红杏不知道小姐的性格，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触怒小姐，就这么借着满腔孤勇，跪在了地上，请求帮助。

“我为何要帮你？”

“红杏会烧饭，会洗衣服，还有还有抓蛐蛐！”红杏是把自己会的东西都说了个明白，说了个透。

“唉......汀儿，给你一个半月，让红杏多学些东西，到时候再来谈这些吧。”千苌萂叹了口气，和不识字的小屁孩真真说不通，还是多教些东西再来说吧

汀儿应是，医术在身她早看出红杏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根骨天赋极好，若给个十年八年成长，红杏未必不能成为小姐身边的一把手，可现在看来还是稚嫩，不识字是硬伤，小姐和她说再多也无用。

午睡前汀儿曾跟千苌萂提过此事，千苌萂便放在了心上，红杏不过小小年纪就能短时间内爬上这高耸的二楼也证明了她的潜力，但现在因为沟通成了问题，且红杏对褚陵的依赖感也颇为难办，所以千苌萂打算先搁置一旁，提升红杏的学识，培养她的独立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褚陵，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汀儿将红杏带了下去，褚陵在厅堂里喝着茶，与庆安扯皮，虽然对方并不理会过他。

见红杏下来，褚陵上前问道：“都聊了些什么？”

汀儿斜眼，一言不发带着红杏离开，红杏只来得及看了眼褚陵，下楼时候汀儿便说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在二楼的所有事情。

不是因为见了小姐这件事需要保密，这只是汀儿给小红杏的一个小考察，以小观大，若现在连嘴巴都管不住，那收入麾下还有何用，等着以后背后捅刀子吗？

褚陵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庆安，指着自己道：“红杏见过了，我呢？”

面无表情的庆安拂袖起身，整了整衣服上因久坐产生的褶皱，朝二楼走去。

褚陵会意深一脚浅一脚跟了上去。

站在台阶的最后一步，庆安弓着身子，轻声道：“小姐，人已带到。”身后的褚陵一双大眼睛骨碌转来转去，脑袋探了出去，看到了不过半面窗户，兴致便落了下去，大家闺秀啊，今儿个是看不了天仙真颜了，褚陵心下惋惜。

“还愣着干什么？”庆安皱眉，又叫了一声。

“啊？”褚陵方才在出神，没听见庆安说的什么，这下回神，呆愣的模样使得庆安越发不满，这样一个呆子以后要在他手底下干活，真是难受，自诩机灵的庆安看着着实不舒服。

“小姐唤你进去。”带着情绪，庆安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褚陵脸上挂了笑，刚想着是闺秀，没想到是率性女子，这世道单独见男子的女子可没多少，即使是下人也要有女婢在旁，可汀儿已经出去，褚陵练武之人有内力，未听到二楼有其他人侍候，因此才有这番想法。

上了台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他所在是外间廊道，四面无纱无窗，是观景的好地方，所望之处是各家屋舍，又有远方层峦叠翠，真是好享受。

褚陵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屋子，门开着，屋里红樟木桌椅，上铺着百合苏绣流苏台布，桌上置放紫玉茶壶茶杯，此处不过是外室。

他犹疑片刻，抬脚踏入。

内外室之间悬挂层层轻纱，几层薄纱之间又夹着绿玉珠帘，珠帘被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褚陵隐约可见纱帘后一曼妙身影端坐梳妆台前，她如莺啼般的声音倏然响起，惊起了满室珠帘涤荡。

“你是谁？”

千苌萂此言有两层意思，一是问真实身份，二是问现在姓什么叫什么来自何处，褚陵想回答哪个都可以，这决定了千苌萂日后对褚陵的态度。

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褚陵回答第一层，那说明他坦坦荡荡，日后千苌萂会将他作为一个暂且寄人篱下的过客，还能客客气气的。

如果是第二层，那就简单了，按照所签契约，褚陵就要做完半年工期，千苌萂自然就不会客客气气的，而是任打任骂，任罚任赏。

褚陵脑子又不傻，当然听得出来，自然也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可他眼下并不想暴露身份，随后半年时间借此地躲躲外面那些人，对他来说是好事。

当下，他便眯起了一双大眼睛，直眯成了一条缝，打哈哈笑道：“小姐，小的名叫楚小陵，楚楚可怜的楚，大小的大，金陵的陵。家住湖广，离这里远得很呢。”

“好的很，日后便叫你阿陵。你下去吧。”一句话千苌萂就没了兴致。

听到阿陵二字，褚陵有些不自在，这么亲昵的称呼也只有兄长和母亲会唤。

忽略掉这浑身的不自在，褚陵嘿嘿一笑：“别啊，小姐，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的，何必那么着急呢。”

纱帘后，千苌萂无聊到抠指甲，闻言倒是起了一点兴趣：“想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褚陵猛地点头，又想到隔着纱帘看不见，复带着笑意回答：“自然的。小姐七窍玲珑心，我哪敢瞒着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只是答的是不是你想听的就不一定咯，褚陵心下窃笑。

“嗯......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哪能着了毛小子的道，这些小套路怕不是早过时了。

“嘿嘿，其实小姐想知道，而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褚陵决心报上一报车前被坑之仇，虽然是自己先碰的瓷。

“这倒是有些意思，你道来听听。”千苌萂歪了身子，素手撑头，头上步摇叮当作响，看着那一道挺拔又捎带模糊的身影。

“我知道，小姐想知道的呀，是如意郎君长甚样，从何来，到何去，是否踩着祥云，披着戎装还是手持狼毫，去的边疆还是立的朝堂。”调笑意味十足，一般的大家小姐若是听到此话必当娇叱羞恼，指不定还会打上他几顿。

可千苌萂听到此话只呵呵一笑，没接话，这反应完全不按他的想法来啊，再如何率性，被陌生男子如此调戏，千苌萂竟丝毫不动气。

褚陵蒙了，试探性问了一句：“小姐不生小的气？”

“我为何要气你？”

“这......我口出妄言，按府中规矩难道不该罚不该气？”褚陵语塞，明明是自己调的戏，对方却毫无反应，真真像一拳头锤在棉花上，气力全卸。

“我不认为你该罚。”千苌萂晃晃脑袋，褚陵的把戏她看的清楚，倒也不气，还觉得有点傻的可爱。

褚陵尚未了解她，以常人标准来衡量她无可厚非，但世上女子并非全是那些一谈到婚嫁儿郎就羞的满脸通红的，就如她，就如唐荞，就如庵主。

“......”褚陵无语凝噎。在他看来千苌萂的表现实是不符合他印象中的大家闺秀，确定了，这是真率性，估计日后难嫁咯。

褚陵心底暗暗摇头惋惜，话头到这里就止住了，他刚想告退，便听得千苌萂淡漠的声音又响彻耳畔。

“我的如意郎君，我不用知道从何来到何去，披戎装或持狼毫，去边疆或立朝堂。”

“为何？”褚陵疑惑。

“因为，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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