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陵 第六章 是他

明亮的声线响彻天际，穿透车帘进到千苌萂耳里，车外庆安还在呵斥：“快快让开，不然莫怪我不客气。”还有几名大汉说：“小子，赶紧跟我们回去，不然你死定了。”

那明扬的声音再度响起，还带着些许抱怨和小心翼翼：“姐姐，虽说你被大户人家认了回去，可也不能不管阿弟阿妹啊。几位大哥，我们不卖了，银钱你找我姐姐要去，她就在这车里。”

周遭被吸引而停下脚步旁观的百姓立即炸了。

“这做姐姐的可真是坏啊，她弟弟妹妹都被卖了，她还不出面。”

“当今世道，人心不古啊。”

“真是啊，不就几个钱吗？大户人家哪有缺钱的，我看啊就是不想给。”

“有好日子过谁还愿意认穷亲戚。”

.......

她先前还以为不是在叫她，现而今听这话，她千苌萂是被强行认亲戚了，想讹她，怕不是疯了，当即千苌萂说道：“我弟弟妹妹早些年就已经逝去了，我不清楚你们是何人。”

车里的千轲：“......”大姐你这样说真的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府里的千琅月打了个喷嚏。

“阿姐啊，爹娘对你虽不好，但到底养恩还在，你不能忘本啊。”蓝色身影正是褚陵，听见这莺啼般的声音，他身子一僵，想起那声放血，暗恼怎的是那坏女人，他刚刚真是被猪油糊了脑子。

但戏开了就得演下去，他硬着头皮说完，趴地上抽噎起来，怀里的小女孩也跟着抽泣，收获了一大波同情。

汀儿挪动身子，只等千苌萂一声令下就出去好好教训教训这骗子。

“随你怎么说。我本不愿理会你这骗子，但你们如此可怜，百姓也认为我该负责，我帮你们付了这银钱也不是不可。”按住汀儿肩膀，摇摇头，千苌萂笑了笑道。

“姐姐啊，我真不是骗子，你是不是忘了阿弟啊，没关系的，阿弟被姐姐误会成什么都没关系的。”明扬声音越发低落，配合如今褚陵和小女孩污脏的面容和破旧的衣裳，过往行人是真心觉得可怜。

千苌萂不欲与他扯皮，只淡淡道：“我是否误会你心里头也明朗，既你唤我一声姐姐，那想必是信任姐姐我的吧。”

“那是当然。”褚陵脱口而出。

“既你说我刚被大户人家认回，那想必也能体谅我寄人篱下的不容易了？”

“......自然是体谅的。”褚陵犹豫了片刻。

“听你方才所言，你二人原是已经卖予别人，那我为你们付钱，将你们带回家中，是否应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千苌萂转了个话锋。

“我，我们可是你弟弟妹妹，带回去还需要什么理由。”褚陵梗了梗脖子，他可以想到所谓的理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然需要，我还未在家中立稳脚跟，便要收留你们二人，你可有想过大宅院里多少人会暗地里嘲讽，甚至给我下绊子。”千苌萂眸子里划过一丝讽刺，就这点手段还来讹她。

旁边端坐的千轲不自在动了动身子，这大姐谎话是张嘴就来，还会把白的说成黑的，千家家风严格，哪里出现过她说的这些事情。

百姓平日里茶馆听书多的是这些大世家里的阴私腌臜事，就有一些人开口说这姐姐说的不假，还询问理由是何。

褚陵没说话，心里了然他已失策，这次肯定阴沟里翻船了。

果不其然，千苌萂开口了：“简单，你们二人卖身给旁人不如卖身给我，签下卖身契，我便带你们回去，做姐姐的总不可能害了你们吧。”

轰隆隆，褚陵脑子里天雷滚滚，炸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只听得周遭围着的人都说此法甚好。

褚陵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一瞬间便找到借口：“姐姐，我和小妹是被父亲卖掉的，好不容易逃出来，就想自自在在地过日子。若签了卖身契，遇到其他做主子的还不是要被欺辱。不如这样，姐姐你且帮我们付了银钱，我签个欠条，日后必定还你。”

脑子还转的挺快，可惜，就是没用在正途上，这么想褚陵的千苌萂丝毫没想过自己。

本来平时千苌萂是不甚在意这些事情的，说到欠条也就放手让他走了，只可惜褚陵偏偏遇到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放过他：“你愿意签欠条，可我不愿意。”

褚陵又问：“为何？”

“你看看我坐的马车，回的哪里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最多不过比旁人富上那么一点罢了。本来若你们签卖身契，我还可报上公中。可若签欠条，我每月只有二两月例，哪里借的了给你。”语气里浓重的无奈与爱莫能助谁人都听得出来。

旁侧一直未曾说话的千轲再次见识了千苌萂面无表情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比旁人富的哪止一点，孤本美玉那是随手就能拿出，还二两月例，且不说个人私产，单说千家家业庞大，每月月例就有二十两，千苌萂真真是昧着良心在说话。

褚陵肯定是不信的，但千苌萂这些话却有理有据，你看她坐的是普通马车，谁知道她是大富人家还是家世尚可，月例二两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多了，但的确不够一个壮年和小孩的卖身钱。

如今可该怎么办，褚陵沉默了，今日是栽在这女子手中了，但卖身契又着实不能签，若让他老子知道，他堂堂男子汉竟去卖身，一顿毒打肯定是逃不过的，严重的甚至会逐出家门啊。

要不现在跑？褚陵思及此，虽说脚踝被自己使巧劲扭伤，但逃掉还是可以的，只是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狼狈遁走。

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得千苌萂说道：“我祖母同我说过，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家训亦是如此。既你如此为难，不若这样，我们签个活契，你们二人做我奴仆，半年为期，期限一到，还你自由。今日的卖身银便用你们半年月银来抵。如何？”

周围群众皆拍手称好，你既然不想签死契，那人家退了一步，签活契，虽说没有了月银，但好歹半年一到，你就自由了呀。

褚陵松了一口气，心下庆幸，半年而已，好歹不是一辈子，当下笑着应了下来。

达成共识后，看了一波热闹的行人满意散去，庆安将马车赶到路旁，汀儿出了车厢前去处理，付清银钱，带褚陵二人去路旁书肆借了纸笔签订契约。

签完后汀儿便带褚陵和名为红杏的小女孩去了附近小医馆，他脚扭伤了需要先行处理，吩咐二人在医馆等候片刻，待将千苌萂送回千家，再来接他们。

回到车厢的汀儿跪坐榻旁，低低笑了声，说道：“真真是个呆子，入了小姐您的套还浑然不觉，现下在医馆呆着，奴婢瞧着高兴的很。”

千苌萂闻言面上挂了一抹笑，这傻子还是有用的，至少能让她心情好上不少。

在旁的千轲听见了却是一头雾水，入的哪门子套。

她心情好了，便不再与千轲计较，还为他解惑：“我一开始可没说是签死契。”

恍然大悟，千轲暗暗咽了咽口水，日后可不能得罪这人，万一给他下套可怎么办，就方才那局面，换作是他怕早就入了陷阱。

马车回到千家，三人下了马车往膳厅而去，庆安独自走去医馆接褚陵。

还未走到厅堂便见青羚迎面走来，原本紧绷的面容在瞧见千苌萂的时候一下子放松下来，快步上前行了个礼，方解释道：“老夫人等您等的着急了，命奴婢去唐楼附近寻您。”

千苌萂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颔首示意知晓，脚步加快了几分。

还未入膳厅就高呼了声“祖父祖母，孙女回来了。”千老太太正坐立不安，听见声音便放下心来，然下一秒就板起脸，等千苌萂来到跟前时，看着她那张盈盈笑脸，火气便上来了：“你还晓得回来，临出门前说巳时便回，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怕不是要吓死你祖母我才甘心。”

千老太爷也是一样心情，皱着眉头：“萂儿，你今日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心里清楚二位老人对她的安危看重，不过是被训斥几句，千苌萂自小经历的多了，当下揽着千老太太的手臂撒娇：“孙女知错了，若日后再有事耽搁，必定派人回来告知二位，且莫要生气了，气大伤身。孙女将这件事记在脑子里记在心头上，再不敢如今日这般不懂事的了。”

万事不狡辩，先认错再说，这是千苌萂过去十三年来的生存准则。

听她这样说，千老太太千老太爷的脸色果然和缓，还想问问晚归的原因，又见千轲还在旁等候，千老太太便说了句：“今日午膳用各自的小厨房，轲儿你便先回去吧。”因着千苌萂晚归，千老太太没心思与众人一同用午膳，早便打发了小辈回自己院子用小厨房。

千轲刚从外面回来，不知缘由，也不想多问，应了是就转身走了。没多久就隐约听见千老太太问千苌萂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他又想到今日千苌萂的种种表现，不由打了个冷颤，宁得罪小人也莫要得罪女子啊。

膳厅里青羚和汀儿布上了午膳，千苌萂边吃边解释，路上捡了两人，签个半年工期就当做善事。她没明说是那人自己赖上来的，免得祖父母对他有意见，把人赶出去了她还怎么玩。解释完又问：“您看要不要让管家登记进册？”

买进的下人都要交由管家登记身份，表明来源，然后再分配工作。

千老太太宠溺地看着千苌萂，笑道：“你这傻孩子，你带回来的人还需要登记什么，留你院子吧。”

“谢谢祖母。”

走在回和沁园的小道上，汀儿环顾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往千苌萂身旁靠了靠，方低声道：“小姐，马车上千轲少爷在，奴婢不好跟您说，方才买下的那男子，是昨夜那人。”

船上那人黑布蒙面，汀儿只认得衣袍祥云，昨夜倒是见着真人，但未曾听过声音，马车里她又只听闻声音未见其人，出了马车方知晓真相，可小姐已经与对方口头约定，她做婢女的也不能逾矩。直到此时汀儿才有机会跟千苌萂说明白。

千苌萂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了：“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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