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92、谈钱

赵信回到上海，脑子始终盘旋着一件事，忘记她！忘记五台山的相遇，忘记悬空寺的相爱，忘记大同的一夜无眠，更想忘记广州的一面再见。

说再见，想再也不见，铲除那段邂逅而来的爱情，赵信能够做的是，整天躲在画室里闭门谢客，潜心创作。他在用画笔涂抹掉爱情的记忆，然而，爱情就像一道闪电，夜路走多了，闪电的光亮，已经变成了长明灯，再也无法熄灭。

赵信的爱情失意，却在画界春风得意。因《禅念》在广州画展一炮而红，他的名声因此更加鹊起，油画作品立即在市场上十分抢手。名与利，相辅相成，如影随形，就算他整天不停笔，市场的需求也跟不上他创作的节奏。

现在，赵信的画一画难求，却也因此，他的油画走进了苏富比拍卖行，拍卖价屡创新高，他可谓是名利双收。但是，当他看到银行存款数字日夜攀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他常常会发呆，有钱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肖维清替他回答：“钱能带给你安全感。”

赵信说：“可是买不到心情。”

肖维清知道赵信的心思，就说：“你还没从五台山走出来！”

“我一直想忘记，却始终无法忘记。”

“那是你不想忘记。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想忘记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寻找你丢失的爱情。比如，你现在只要随便朝哪个美女笑一笑，就一定能让人家神魂颠倒，爱情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是爱情吗？”

“以你现在的身价和名望，你只需对你的前妻发个暗示，我保证，你的前妻一定愿意与你复婚，你的孩子也一定会回到你的怀抱。”

“破镜有心重圆，我也无意回到过去，回不去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是在犯贱。”肖维清把桌子拍得梆梆响，气不打一处来，“你活该，你就在不可理喻中孤独终老吧。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人，都一把年纪了，还像少年人一般意气用事，为一个女人作死作活的，我真是看错你了，脾气倔得像牛筋，拉不长煮不烂。”

“你骂吧！我无所谓！”

“假如你当真什么都无所谓，就把世事看淡一点，把感情看开一点，趁有生之年，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不值得把自己关闭在一段人生过往里，把自己从感情的小漩涡中释放出来。”

忽然，赵信的眼睛一亮，对肖维清认真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钱的事，小夏的事我倒是已经放下了。”

“只怕你口是心非。”

“别急，你听我说。我现在有钱了，我是不是有钱了？”

“应该是吧！唉，我说你呀，别整天想着钱，有钱不一定是好事。”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就好。我举个例子啊，那个诸大才算有钱了吧？可他有钱却没命花，没来由地双脚一伸，死在了花床上，你说，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嘛！还有，那个叫潘壮怀的，他的画现在也值钱了，可是，人失踪了，这大把的钱，让高池亭赚了个盆满钵满。”

“话不能这么说啊，人家高老板的口碑不错，他在行内是有口皆碑的，这叫做行得春风的夏雨。”

“唉，也对！嗯，不对呀，你这是咋啦？我们谈钱干什么？”

“我一直在想，有钱有什么用？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我要为这个社会做一些有益的、有意义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捐资办学！”

“怎么讲？”

“反正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我想要的东西，恰恰是钱买不到的。”

“你又来了。”

“我想去贫困地区捐资办学。”

“这个想法好，我支持你！钱这个东西确实是这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钱寸步难行，有钱也不见得凡事万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捐资办学，这个想法好。喂，你不会是一时冲动吧？”

“不是！”

“那么，你又想过吗？捐资何方？办什么学校？”

“现在国家不是在力推希望工程吗？去贫困地区捐献办希望学校，为国家培养画画人才。”

“哦哟！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你有想过去哪里办学吗？”

“功德无量这顶帽子太大，我担受不起。我想去茂名覃巴山……”

赵信想到了茂名覃巴山，一个肖维清不知道的地方。

肖维清不会知道，赵信内心所想，似乎与小夏无关，但这便是人心的玄妙之处。

生活之玄，爱情之妙，莫过于此！

两年后的春天，覃巴山希望学校拔地而起。在落成典礼上，赵信承诺，会经常来校叫孩子们画画，并把《禅念》也捐赠给了学校，挂在素描班的教室里。

转眼到了秋天，节气上的秋天。覃巴山地处南方，这里似乎只有春夏两个季节，到了秋天的季节，覃巴山上却依旧鲜花盛开，满目青山白云，风光无限好！

这天，赵信是第三次来到覃巴山希望学校。他喜欢这里的气候，喜欢这里的风景，更是喜欢覃巴山的风土人情。他并没有立即去学校，而是趁着夕阳满山，爬上了一个小山丘，眺望着群山叠嶂，悠悠的白云蓝天。

覃巴山名义上的秋天，却与盛夏无异，不禁令他想起了北方。这个时候的五台山，应该已是秋风萧瑟，雪花飞舞了。

五台山？赵信的潜意识里，每到一处，总会浮现五台山的景象。当然，不止是景象，还有记忆景象中的人。一想到人，赵信的心情顿时压抑起来，远眺的目光，变成了下垂的俯视。忽然，远处的山道上，有一个身着花衣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了赵信的视野里。

小女孩走走停停，玩耍着路边的小草野花，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中，突然点缀上了天地间的灵气如梦如幻，让赵信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凝目远眺起来。很快，小女孩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双手正在奋力转动轮子，轮椅在曲折起伏的山道上艰难前行。

由于站得远，赵信只能从衣衫上看出，那人是一个女人，而且是年纪不大的女人。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心跳，很正常，是活人总有心跳，除非是死人。尽管赵信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事实是他还活着，只是心跳一直不紧不慢地跳动着。这次，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剧跳呢？赵信想，也许是轮椅前行的方向吧！肯定是这样，轮椅是朝学校的方向去的，那么，这个人是家长？还是老师呢？

赵信猜，应该是家长，因为，他没有听说过，学校里有坐座椅的老师。他不禁哑然失笑，学校是赵信的感情寄托，只要与学校相关的事，他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牵挂。

覃巴山的天黑得晚，尽管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但学校早就放学了，那么，这辆轮椅去学校是为什么呢？

是好奇，促使赵信下了山。

学校里果然放空了，只剩一个护校老师守着校门。见赵信走进学校，老师有些意外，却非常的热情，立即远远地迎出校门，相隔老远就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赵老师，您怎么来啦？”

赵信说：“我来给孩子们上课。”

“哎呀，赵老师啊！我们不知道你来呀！要是早知道你今天来，我们校长他们，肯定会等你的。这不，他们都刚刚离校回家了嘛！”

“学校现在没人了吗？”

“可不是嘛！要不要我现在去把校长他们叫来？”

赵信连连摇手：“不用不用，我们明天见面也不迟。现在学校内真没有人了吗？”

“除了我值班看守，是没有其他人啦！“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进来了，好像还是坐着轮椅来的。”

“哦，你说的是她呀。她是我们山里人，就住在附近，他们是一对母女。最近半年来，她经常带着孩子来学校。听说她女儿喜欢画画，是来学校玩的。”

“哦！是这样啊！”赵信听说她喜欢画画，来学校玩玩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走进校门，信步走向素描教室。

教室内没有开灯，门敞开着，夕阳最后一道余晖，照耀在宽大的教室地板上。赵信站在门口，只见轮椅停在《禅念》之下，一个坐着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头，微微仰视着那幅《禅念》。在轮椅一旁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在翻看着什么。

赵信的心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因为他看见了一条绒毯。

不是，是看见绒毯半垂余地的一角。

分外眼熟！格外亲切！是那条过目难忘的绒毯！就是那次在人民东路2号别墅内，盖在小夏膝盖上，遮住双腿的那条绒毯。

怎么可能了？赵信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外。他屏住呼吸，轮椅、女子、孩子、绒毯，四者无法联系在一起。

赵信疾走几步，靠近轮椅，下意识地打量眼前的背影，严格来说，是打量坐着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他脱口而出：“小夏！”

轮椅上的女子，明显沉浸在忘我欣赏《禅念》的境界中，被突然而至的一声“小夏”给震惊到了。她想到肩膀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头低了下去，却不敢回眸，像是害怕惊醒了一场梦一样。

赵信箭步走到轮椅前，果然是她，不禁失声呼号起来：“小夏，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小夏的脸色，还是消瘦苍白，与从前一样。她缓缓地抬起头，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凝视着赵信，好一会才轻轻地叫了声：“赵老师，您好！”

听见有人来，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抬头看着赵信，一脸稚嫩，害羞怕生的样子。

赵信见小女孩正在翻看一本画册，便赶紧冲着小女孩道：“小朋友好！”随即惊喜地冲着夏飒说：“真是你！怎么是你啊！”

“我闲着没事做，听说你捐资建了这所学校，所以常来看看，只是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倒是有些意外，你不欢迎吗？如果你不希望见到我，那我立即走！”

“我怎么会不欢迎？你这是说哪里的话？”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冒昧了！”

“你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谢谢你为覃巴山做了一件大好事。”

小夏的生冷，让赵信感到了针刺一般的痛！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夏，你、你现在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变得陌生了吗？”

“非但陌生，还遥远了。”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

“那我就不说了。我现在就走！”

小夏收回目光，眼眶湿润，却变得清澈透明。她说罢，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双手熟练地转动了轮椅，随口叫了声：“童童，我们要走了。”轮椅听话地转了个身，从赵信的身边悄无声息地滑过。

小女孩乖巧地爬了起来，跟在了夏飒的轮椅旁，好奇地盯着赵信。

赵信伸手想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的头一低，躲在了夏飒的臂弯里，低声叫了声：“妈妈！”

赵信问道：“你的女儿？”

夏飒点了点头，说：“嗯！童童，叫赵老师。”

童童怕生，手拉着轮椅的扶手不放，头钻进了夏飒的怀里。

赵信赶紧说：“不用叫不用叫。小朋友，你叫童童吗？多大啦？”

童童刚想开口说话，夏飒抢先说道：“对不起，童童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世面，请别见怪！”

赵信笑道：“怎么会呢！”他边说边伸手，亲昵地抚了抚童童的头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画画呀？”

童童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赵信充满慈祥怜爱般地说：“赵老师教你画画好吗？”

童童说：“不好，我妈妈会教我的。”

赵信一听，禁不住有些尴尬，只得哈哈大笑，借以掩饰着他复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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