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主任是个民办教师,教语文,叫王长海。
排队进教室的过程中就听到很多家长不满的抱怨声。
“刚才穿亚麻连衣裙那个女的,非要上去代表大家说几句,也不征求意见就自己往台上走,那是谁的家长啊,也真好意思。”
“一个男的做班主任,能管好班级吗?什么水平都不知道。”
“看那长相就镇不住这帮学生。这班级要是乱套了可怎么办哪。”
我突然很好奇。
三十年后,我也会成为这样为了子女成天瞎操心、毫无逻辑和涵养的家长吗?
又或者,富有逻辑,富有涵养,可是从不为子女慌乱,就像我爸我妈?
我突然转过头去看杨允儿。教室的座位并没有分配,大家都是随便坐,王智勇的转班很自然的我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由于昨天杨允儿没有来报道,于是便直接坐在我身边。那一刻,我脑子里面有个荒谬的问题,这个女生要是当妈了,跟女儿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教室里面每一个用淡漠表情掩饰期待和兴奋的孩子,每一个自以为站在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平台上的佼佼者,每一个充满了各种期望和目标并志在必得的未来赢家,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假期见各种亲戚,被大人摸着头夸奖,他们说,哎哟,六中啊,进了六中不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北大、清华了吗?
我笑。
当年的某某......,在我们心里,也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振华。然而真正决定命运的,是另一只脚。
我轻轻地叹口气。
杨允儿转过头:“你怎么了?”
我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你说,你要是当了妈,是什么样子啊?”
他满面通红,我也是。
这是怎么了?我发现,自从来到了六中,我的智商原地不动,情商却朝着尖子生靠拢直线下降,不,应该算是稳步下降。
很长时间,王长海在讲台前整理各种即将分发的资料,班里新同学窃窃私语互相介绍,我们却像两尊石雕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就在我尴尬地偏过头去看窗外阳光曝晒下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的时候,她突然很认真地说:“保守估计,那应该取决于孩子他爸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了,她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好像刚参加完一次重大的考试。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皱着眉头,半张脸贴在桌面上,转头看我。
“没有啊,”我辩解,“我就是突然很想知道我们大家几十年后的样子。”
他不再用鄙视的目光镇压我,眼神飘向窗外,好像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可能会像我们的父母吧,”我继续说,“毕竟是遗传嘛。”
杨允儿摇摇头:“那样多没劲儿。”
“什么?”
“我是说,人就这么一辈子的时间,你前半辈子观看你父母的生活,后半辈子还要再模仿复制一遍——你亏不亏啊?”
我默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担保我们不重蹈覆辙?也许父母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无聊,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有理想和憧憬,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就像此刻的我们。
可是最终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高估了自己的创造力和运气。
“不过……”杨允儿转过头来看我,笑眯眯的:“你这男生真挺好玩儿的,真的,挺有意思。”
他说我好玩儿。有意思。
很多很多年后,我对着各大公司网申系统的openingquestions(开放式问题)发呆,这些变态的国企、外企总是要求我们用100字左右来形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是语塞。
我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木讷,有时候认真,有时候懒散,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淡,性格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压倒性的鲜明特点。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有一天下午,热气腾腾的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个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趴在桌子上,用懒洋洋的语调瓮声瓮气地说,李云扬,你真挺好玩儿的。
王长海敲敲桌子,咳嗽两声,开始讲话。
他说,欢迎大家来到S市第六中学,大家对这所学校有什么问题的话尽……量不要来问我,因为我也是新来的。
我们笑,他也露出腼腆的笑容,好像成功讲出一个开场笑话,如释重负。
王长海的头发是偏分,而且分得很明显,略长的半边刘海儿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城市版赵本山。他的眼睛有些小,我有时候很难找到他目光的焦点。
在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教育背景之后,他开始让大家记录开学时间、第一天上学需要上交的教材费学费班费、新生军训的安排……大家拿出纸笔刷刷地记,我用余光无意中捕捉到杨允儿写字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不是“尖子生”的独特魅力。哪怕是一个站在墙角其貌不扬的眼镜女,佝偻背,两眼无神,只要一坐到书桌前开始写字算术,那种姿态就散发着一种专注的霸气,何况是杨允儿这种古灵精怪的可爱女孩。她略略低头,整个人被阳光和阴影一分为二,握笔姿势正确,下笔如飞,字迹清隽,这样的姿态,偏偏不知哪里又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
我轻轻把我父给我买的毕业奖品,那台傻瓜式相机打开,将照相声音调为静音,刚刚鬼鬼祟祟地举到一半,她就皱着眉转头看我:“你怎么跟狗仔队似的?”
“能不能别这么自恋?你以为你多好看啊?”我嘴硬。
“我怎么不好看?我不好看你干吗拍我啊?”
前面的女生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镜片反光,明晃晃的,我俩赶紧闭嘴。
她转回头继续写字,我很小声地学着刚才杨允儿的语气:“我怎么不好看?啊呸,你真好意思。”
他不理我,继续认真记录缴费清单,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行云流水。
我被晾在半路,有点儿尴尬。
过了不到半分钟,她突然大吼:“你愣着干吗呢?我给你机会了,肩膀都酸了,你到底拍不拍啊?!”
这回,大半个班级都回过头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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