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在你还在 第八话

第八话

王长海指定了临时班委——就是让大家举手自荐。而杨允儿则被王长海指定为学习委员——我不知道这小妮子原来入学成绩那么好。

班长憨憨厚厚的，脸很黑，也是男孩，叫张磊。

我坚持认为这是王长海的阴谋，因为全班只有张磊比他还黑，这样王长海以后和班长一起站在讲台上，就能衬出嫩白的肤色。

全红依旧面色沉静如水。他就坐在我和杨允儿这一桌的右前方，隔壁一组的倒数第二排。

我想起分座位时候的一幕幕，傻笑起来。

第一堂课就是王福和的数学课。他长得又瘦又高，架着一副眼镜，肤色很白，眼睛细长，颧骨有点儿高，看起来……有点儿刻薄。

而且很冷，和王长海完全相反，根本不笑。我抱着看热血友情大团圆的心态等来王长海的开场白，竟然只有一句：

“大家好，我叫王长海，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教大家数学。”然后翻开书，“今天我们来进行第一章的第一节，给大家介绍一下元素和集合的概念。”

“他真没意思。”我趴到桌子上。

“人家是来上课的，你以为演电视连续剧啊？”杨允儿瞟了我一眼，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

同一版本，但却是用过的旧书，当然，没有包书皮。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他的书包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用过的教科书、练习册、演算本。

“为什么是旧的？”

“假期的时候提前学了课程，所以先买了，”他随意地翻了翻，补充，“大部分人都提前补课了，或者自学。听说，他们几个搞竞赛的，好像还要提前学一点儿基础物理和数学分析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问。只是当杨允儿也不听王长海讲课就开始自顾自地翻起《王后雄初三化学练习册》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我无意中闯入了那美克星的超级赛亚人国度。

大部分人都提前学过。

于是，我无意中就成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极端分子。

翻开新买的漂亮笔记本，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我开始认真地抄黑板上王福和给出的集合定义。

“那东西都没用，书上全都有，抄它作甚，浪费时间。”杨允儿头也不抬，就甩给我这么一句评价。

“我乐意。”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虽然我知道他说得对。

“好心提醒你，无用功。”他耸耸肩，继续做他的题。

我知道杨允儿这种提醒是为我好，可是我那点儿差生的自卑心理让我不想承认。有时候宁肯别人在心里笑话我不懂高效的学习方法，但是面子上一定要笑嘻嘻地对我说，哎呀，你的本子真好看。

新学期一开始，我就知道，杨允儿是个尖子生。

也许因为他娇美的书都被吸走了精华。

也许因为他做初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

也许因为他在报到那天听到一班、二班时候不屑又向往的表情——你知道，差一点儿没得到，会令人不忿，而差得很远，就会令人平静。所以，我平静，他激动。

而后来的后来，杨允儿终于不害怕会伤到我的薄面子，承认，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判断出我不会是个尖子生。

我问为什么。

他不正经地哼了一声：“因为你包书皮。”

在正式的教学方面，王长海终于步入正轨，开始循规蹈矩。教好语文是不容易的，但教语文却可能是美事里的美事，只要一个劲叫学生读课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古训在今天却不大管用，可见读书人是越来越笨而写书人越来越聪明了。语文书里作者文章的主题立意仿佛保守男女的爱情，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点，却又深藏着不露；学生要探明主题辛苦得像挖掘古文物，先要去掉厚厚的泥，再拂掉层层的灰，古文物出土后还要加以保护，碰上大一点的更要粉刷修补，累不堪言。

王长海就直接多了，不讨论，不提问，劈头就把其他老师的多年考古成果传授给学生。学生只负责转抄，把黑板上的抄到本子上，把本子上的抄到试卷上，几次测验下来成果显赫，谬误极少。惟一令王长海不顺心的就剩下文学社。

这天他偶然在《教学园地》里发现一篇论文，说要激发学生的兴趣就要让学生参与。他心想这是什么歪论，让学生参与岂不是扫了老师的威风，降了老师的威信？心里暗骂是放屁，但好奇地想见识一下施放者的大名，看了吓一跳，那人后面有一大串的旁介，光专家头衔就有两个，还是资深的教育家，顿时肃然起敬，仔细拜读，觉得所言虽然不全对，但有可取之处，决心一试。

第三次活动王长海破例，没讲“选美以后”，要社员自由发挥，写一篇关于时光流逝的散文。收上来后，放学生读闲书，自己躲着批阅。王长海看文章极讲究修辞对偶，凡自己读得通顺的一律次品。王长海对习作大多不满意，嫌文章都落了俗套。看到王志勇的开头，见两个成语里就涉及了三只动物——“白驹过隙，乌飞兔走”，查过词典后叹赞不已，把王志勇叫过去当面指导。李云扬看了心酸，等王志勇回来后，问：“他叫你干什么？”

王志勇不满地说：“这老师彻底一点水平都没有，我看透了。”

王长海批完文章，说：“我有一个消息要转告大家，学校为了激发同学们的创作灵感，迎接全市作文比赛，所以为大家组织了外出踏青，具体的地方有两个供选择，一是——”王长海的话戛然止住，盯着单子上的“甪”字发呆，恨事先没翻字典，只好自作主张，把水乡直抹杀掉，留下另一个选项周庄，谢天谢地总算这两个字都认识，否则学生就没地方去了——校领导的态度与王长海一样，暗自着急，组织了这次秋游，连王长海也是刚被告之的。

社员一听全部欢呼，原本想这节课后交退组书的都决定缓期一周执行。

周庄之行定在周日，时限紧迫，所以社员们都兴奋难抑，那些刚刚退组的后悔不已，纷纷成为坏马，要吃回头草。不幸坏马吃回头草这类事情和精神恋爱一样，讲究双方面的意愿；坏马欲吃，草兴许还不愿意呢。王长海对那些回心转意的人毫不手软，乘机出恶气说要进来可以，周庄不许去，那些人诧异心事被看穿，羞赧得逃也来不及。

学生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认识到钱的价值。以前小学里出游，总要带许多东西一点钱；现在学生已经懂得天朝的政局稳定，绝无把人民币换成货品以保值的必要，所以都带一点东西许多钱。李云扬要了三百，料想在周庄花已经够了，手下留情的话还可以用剩一些。李父对钱怜惜，转而变成对旅游的痛恨。结果旅游业步出版业的后尘，被李父否定得有百害无一利，什么“浪荡公子的爱好”，“无聊者的选择”。？钱虽说给了，李父对学校却十分不满，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