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踏浪歌 第三章 绍丰城内（二）

云白闻言，阖上双眼，收敛心神，悄悄运转起“长生剑歌诀”，探听客栈方圆半里内的动静。洛青在一旁静静守着云白运功，不作打扰。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云白已将情况摸了个大概，也查探到洛青之前所言之事，缓缓睁眼，紧锁眉头，传音问道：“死了什么人？”

洛青挑了挑眉，并未回应云白的问题，反而诧异道：“耗时有些久了，可不似你的水平，莫非你功力退步了？”

云白神情肃然：“若是往昔只有你我二人，自可不管不顾，直接前去探个虚实。现在有越儿在你我身旁，应当谨慎行事以护他周全。另外我抱着侥幸，试试能否分辨出凶手，可惜并无结果。”

洛青斜靠在二楼栏杆上，轻轻摇头，回答道：“死者何人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来该与那‘正气’‘寒霜’二堂之争有关。”

云白默默思忖片刻，对洛青说：“前去看看吧。”

待云洛二人赶到事发之地时，周边已围了一圈人。云白洛青分开人群，远远望去。死者是个青年，褐色衣袍，听围拢百姓议论中谈到：观死者衣着打扮，应当是个寒霜堂外门弟子。据说，此人正在一面摊吃面，付完钱后转身走了几步，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面摊老板是个普通老者，平日与人为善，谨小慎微，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当即吓得六神无主，疾呼救命，这才引得众人围观。

云白走向瘫坐在地的面摊老板，温声问道：“老人家，怎么回事？”

面摊老板见云白像是个公子王孙，言语也温和平近，仿佛看到救星，连连颤声道：“小、小老儿也不清楚啊，这位少侠在我面摊吃面，给完钱后，转身没走几步，就、就捂着咽喉，倒在地上不动弹了。我过去看，喊他也不理。将他翻个儿一看，就这副模样了……人死得实在蹊跷。小老儿对天起誓，这与小老儿半点关系没有啊！小老儿做的小本生意，别说下毒，就连掺假都不曾有过，街坊四邻都能作证，公子、公子信我啊！”

云白扫了尸体几眼，心中对来龙去脉已有眉目，安慰老者道：“老人家不必害怕，围观人群都可为你作证。”

云白询问老板之际，洛青上前仔细查看死者尸体。看到死者咽喉处致命伤口之时，洛青脸色沉重，拧眉不语。

云白瞧见洛青脸色，移步到洛青身边，传音道：“有什么发现？”

洛青亦传音回答：“我跟你相识多年，对剑道也懂一些。看死者咽喉处，切口极细，却深约一指，刚好断了死者气管。恐怕出手者是就地取材，随手挑了一根面摊桌上的竹筷，趁人不备，一招封喉。”

云白颔首赞同，接下洛青的话：“有些奇怪的是，出剑者手法似乎有些生涩，但初学者可使不出这样快的一剑，更像是多年不曾出手的高人。这次当街杀人，恐怕对那人而言，不过是试手而已。而且，最令我不安的是，这伤口上附着淡淡一缕剑意，剑意中透出一股邪性。”

洛青一惊：“邪修？”

“十有八九。更可怕的是，若让此人恢复功力，绍丰城内除你我二人外，无人压制得住他。邪修往往极擅隐匿之法，若不能尽快找出此人下落，这城内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洛青轻轻点头，站起身来，看看四周，当地官差已至，对云白说：“先回客栈吧。这几日小心些，莫被人察觉身上有修为。也得叮嘱石越，不要单独行动。这邪修行事总是鬼鬼祟祟，得慢慢找寻，小心为上。”

趁着官差靠近，人群一片混乱之时，云洛二人悄然离开。

回到客栈后，石越正在背诵洛青留下的琴谱，见二人回归，欣喜出迎：“师父，二师父，你们回来了。”

洛青闻言一愣：“二师父？”

石越天真道：“是呀，是云公子先答应收我为徒的，只得委屈下青叔你做我二师父啦。”

云白笑道：“哈哈，好徒儿。洛兄不必伤心，这缘分先后，上天注定，论本事你并不逊我半筹。”

石越重重点头以表认可。

洛青微微无奈道：“好了，我没这么小气，石越你小子也不必装出一副天真样貌唬我开心。石越你记住，这几天切忌单独行动，一定要跟在我或你师父身边，知道么？”

石越小心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云白严肃回应：“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修行者类型吗？”

石越脆声回道：“记得。”

洛青接口道：“这城里，出现了一名邪修。”

石越大惊失色：“啊？那二师父，你和师父打得过他吗？”

洛青自信答道：“自是没有问题，若此刻遇上那邪修，即使我或云白单独应对，亦是胜券在握。我二人合力迎击，可保那人有来无回。但除我二人外，这绍丰城内，恐无人是那邪修对手。”

云白接过话来：“更糟的是，今日那邪修已为试手杀了一人。我们刚刚去查探了一番，这邪修应该是久未出山，功力已见衰弱。倘若给他几日恢复至巅峰，那时我二人若去迎战，取而胜之不难，但能否留下他的性命，就尚未可知了。”

石越听云洛二人所述，已经明白形式严峻，立刻表明态度道：“我知道了，这两天我不会单独出去的。”

云白见石越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可能是吓到他了，展颜宽慰道：“不必如此紧张，这邪修杀人目的明确，应该不会对普通百姓出手。越儿你刚刚开始修行，身上没有修为内功，在邪修眼里和普通百姓无异，不会有大事的。越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好了，你二师父交给你的琴谱，你记下多少了？”

石越老实答道：“回师父的话，这琴谱，我记下了一半。”

洛青听石越这样说，惊讶道：“你今年才八岁吧，不仅识字，竟然看得懂这对常人而言都尚嫌艰深晦涩的琴谱？”

石越不禁有些腼然：“以前闲暇之时，我常常去城内学堂偷听教书先生讲课，听得多了，认下了不少字。我读这琴谱，虽不知道所写内容是什么意思，但好在只是十几个字重复排列，便照书背诵。师父和二师父您出去得久了些，不知不觉，背下了半本。”

云白听完石越所说，不禁大悦：“如何，洛兄？这孩子确实聪颖非凡，天资卓绝。我与你商量让越儿琴剑双修，你还不允，现在你待如何？”

洛青听完石越之言，自是欣喜不已，又听云白之言，观感复杂。略作思索后，答应下来：“罢了罢了，我听你的，让越儿同时修习你我功法。”

云白和石越俱是笑逐颜开。知洛青应了下来，云白嘱咐道：“好，好，那你先给传授越儿你的‘青弦秋风曲’，我去寻些吃食。在那事发之地耽搁太久，都忘了这事。”说罢开门下楼，上街去了。

洛青目送云白离开，回头一看，见石越正襟危坐，板着小脸，一副等待聆听自己教导的样子，哑然失笑：“不必如此，放轻松些，太过严肃刻板，是体味不到音韵中的妙处的。”

石越见平日不苟言笑的洛青终于露出了笑容，松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二师父是个一丝不苟，严谨求实的人。现在终于看到二师父笑了，您知道吗，初见您之时，可把我吓了个好歹。”

洛青幽幽回道：“倒也不是，只是总和云白那厮相处，不免心生烦厌，久而久之变成这般模样。你可千万莫要学他，整日不着四六，好管闲事。”

石越本欲大笑，想来云白是自己师父，这话二师父洛青说得，自己这当徒弟的笑自己师父总归不好。于是抿嘴忍笑，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会听洛青的话。

洛青不知石越心中所想，正色道：“云白应该说过，他是兵修，我是灵修，那你可知灵修的‘灵’是何意？”

石越思索片刻，尝试回答：“那天我说拿那八兄弟的刀去当铺当掉，师父却阻止说‘兵刃有灵’，是这个‘灵’吗？”

洛青摇摇头：“不对，所谓‘兵刃有灵’只受江湖人士和喜好收藏之人认可。行走江湖之人，对神兵利刃和天地秘宝总是爱不释手。就如哲人所言‘万物皆有灵’，不过是让我们尊重生命，尊重自然罢了，此‘灵’即灵性。而灵修以技艺入道，无论是锻铁缝衣，还是舞文弄乐，只要境界到了，加之功法引导，都可成为灵修。灵修者，傍身技艺千奇百怪，与人较量时手段层出不穷，既可亲自对敌，亦可辅助他人，战法灵活多变，江湖内才将这一类修行者归为灵修，‘灵’即指灵活多变。江湖里虽有雅号一说，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更喜通俗易懂的名称。”

“我以乐入道，便先教你音律。世间乐曲不知凡几，却皆为五音构成，即‘宫’、‘商’、‘角’、‘徵’、‘羽’五音，此外另有‘变徵’和‘变羽’。音律原用以祭祀祈祷，而后音律体系日趋成熟，亦可作欣赏之用。日后我会慢慢教你，你要勤做练习，不可荒废功课。”

“而‘青弦秋风曲’，是我师门独有功法，今日传授于你。古有传言琴艺通神者，可凭乐声夺天地意象，控人之魂魄。春荣冬枯，悲欢离合，尽在一曲之中。‘青弦秋风曲’便取此意，其关窍便是一个‘情’字。曲中含情，随心变换，以内功为介。‘青弦秋风曲’共有五层境界，第一层可扰人心神，多作辅助之用；第二层可化虚为实，以音波伤人；第三层可夺物之灵，那天你看到的草木微黄，便是我用一式‘悲歌九韶’夺了草木生长之意；第四层可凭空构造，例如中招之人会深陷海市蜃楼中，任你拿捏，我师尊便处于第四层。”

“至于第五层么，古往今来，只有创下这功法的那位入此境界。据说是真正可夺一方天地意象，控万人心神魂魄，不过是真是假，谁也不曾见过。”

“多说无益，来，我先教你基本音阶……”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人定时分，石越已经歇息。云白和洛青各自洗漱，商讨对策后，也打算歇下。此时，一声古怪的风鸣从街上传来，如雨中闪电，转瞬即逝。

二人心头微震，向窗外望去。

“不是风声，是出剑声。而且比面摊那次更快！”云白低声对洛青说道。

“那邪修，真的有些猖狂了。”洛青眼神狠厉，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