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十二月,奉天。
雨过之后,大道泥泞。
乱世之中,街坊四邻换得比唱戏的人变脸还快。
“你说这世道,圆大头自己派人暗杀的宋统帅还装出个公正的样子宣称要找出凶手,这脸啊…打的真疼。”
“喂喂喂,听说了吗?诶呦喂…过几天在北平的的起义,钱四哥家的儿子也去了。”
“这傻小子怎么那么傻…肯定是有去无回,而且我估计呀,这次革命还是要以失败告终,你等着看吧。”
“现在年头光景不好,我这糖葫芦都卖不出去,算了算了,收摊了…你也回家吧,别在这儿赖着啦!”
聊天的两个小贩一个卖糖炒栗子,一个卖糖葫芦。腊月年下,没钱买瓷实的厚棉袄,只能穿着几年前剩下的破大衣对付,冷风刺骨,左右手交换插进袖子里,还要时不时跳跳。
“大哥买串糖葫芦吧?帮我开个张。”小贩声音热络。
他口中的这个大哥刚从苏联回来,穿的保暖,离远看就是一头熊。但出门不坐轿子,那肯定就不是大户人家。
“买吧,来一串包起来。”
小贩手冻的通红,就连把糖葫芦拿出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重。
“日子不好过吧?”男子问。
“嗯。”
“像你们这种半无产阶级,总要总比像我这种无产阶级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嗯?大哥,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吗?”小贩一愣,这大哥说什么话怎么听不大懂。
“家里有土地吗?”
“没…没有。”
“革命性优良的贫农兄弟,记住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我们于水火。”
男人拿起糖葫芦,留下一句小贩听不懂的话。
这大冷天的也没地儿可去,很多地方都贴上假条回家过年了。
哆哆嗦嗦地只看到前面一个叫“京韵”的茶楼还在开着,也不知道手里的这几个圆大头够不够用,那么好的房子说没就没了,居然才换了这么点钱。
罢了。
这天气太冷,必须进那茶楼暖和暖和。
“诶,客官,来点儿啥喝?”
“最便宜的吧。”
也想喝好的,怎奈囊中羞涩。
“好嘞。”
这茶馆其貌不扬的内里装修确不错,生意还挺好,这大冷天的居然几乎坐满了宾客,好像过一会儿有人要唱戏。
白潮听不懂也没兴趣,但是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四周,第一时间弄清楚环境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不过也正好打发无聊。
目光扫过每一个店小二,其中一个扫地的有点眼熟。
仔细看看那獐头鼠目佝偻着个后背的还真是他!
“醉虾!”
脱口而出。
那店小二原本一脸狐疑,看清楚之后变了个脸,高兴的说话打磕巴,连忙跑了过来。
“白…白潮!这几年出国,去哪儿来着,苏苏苏联!对对对,苏联。学到啥了?多少年没见了,你再给我耍两招?
正好,就…就刚你看到这几个伙计都不信我有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铁子。
醉虾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
白潮摩挲摩挲杯子,表情里一副虎落平阳的难堪,苦笑道:“你们还缺人吗?”
醉虾一愣:“你来这里当伙计?你武功那么高强,在这么个破地方绝对是屈才了。
哥们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兄弟一定帮。”
都是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好朋友,说话不说虚的。白潮没多寒暄,一五一十地从收到父亲殁了的电报开始全都说了。
醉虾表情凝重地坐下,压低了声音凑过脑袋说:“你知道我现在有个外号叫啥吗?”
“叫啥?”
“百事通,东北王都跟我这儿打听消息。别说,我这儿有个消息特别适合你。”
“你知道……城东郊的那个唐朝将军墓不?
最近局势不稳定,说不定啥时候就打起来了,但是咱军饷发不出来,孙旅长实在给逼的没办法,打起了城东郊的那个唐朝将军墓的主意,听说已经派了两拨人全都全军覆没了。
大帅劈头盖脸的给孙旅长一顿骂,那姓孙的也焦虑的很。你就说这地儿邪性不?那可是一帮真枪核弹的士兵啊!都栽了。具体细节也没有,只听说是下了墓就没再出来。”
醉虾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屁股坐下去,靠着挤眉弄眼给故事增添了一丝丝的悬疑。
贴面贴的近,白潮隐约闻到他早上吃的昨天晚上剩下的韭菜饺子,好像在嘴里有点发酵了还。
“术业有专攻,人家当兵的也不是干这个的,孙旅长要是喜欢墓里头的宝贝,他应该找个专业的盗墓贼。呵,呸。”
白潮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听说他最近在招武林中人去探墓,把宝贝从里面带出来,可以破格提拔。这可是盗再多的墓也求不来的荣誉啊!
而且你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个孙旅长啊!可是大帅眼前的红人!你去试试吧,你不就是在死人堆里滚大的吗!多好的机会,成功了你就是人上人。”
醉虾表情认真,说话时不时还敲点着桌面。
白潮听了有点心动。
就在这时,醉虾偷瞟督工,结果跟柜台后面一直偷摸用余光监视着大堂的督工伙计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干嘛呢干嘛呢,是不是想偷懒?”
督工走过来抹布往桌子上,醉虾眼睛前一摔。
斜眤白潮一眼,心里想着又是不知哪里来的穷鬼,提溜着醉虾的耳朵往后面走。
一米六几的醉虾在那一米八多的壮汉手里活像一只猴儿,醉虾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眨巴眼睛偷偷给白潮使眼色。
“诶,你这是干什么?兄弟,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
白潮把杯子重重的落在桌子上,往后一撤,长条凳发出吱嘎的声音。
“我们自己的伙计,管着吗你?谁家狗杂种。”
督工根本不惜的搭理她,前堂人多,醉虾这小子偷懒,还要到后院去收拾。
“松手。”
白潮一个箭步冲上去,手刀劈在督工手腕上的麻筋上。督工一方面吃痛,另一方面从小拇指到肩膀又是酥麻,还有点舒服,一缩手把醉虾放了下来。
醉虾顺势跪在地上,抱住白潮小腿。
“白潮,求求你把我带走吧,这每天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呀!你看看他们给我打的。”
撩起袖子,胳膊上青一道紫一道,还有青黑色的结痂,触目惊心。
白潮眉头一拧:“怎么回事,你们打人?那醉虾,咱们走。”
说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但是醉虾就是不起来,也不说话,就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默默的抓着白潮的腿哭。
督工冷笑:“你说带走就带走?白纸黑字终身卖身契写的明明白白,拿钱赎身。”
白潮一愣:“醉…醉虾,你怎么混到这般田地。你难道不是长工吗?”
“这小子赌博,输的精光蛋,还他娘的出老千,要被人砍掉五指的时候,要不是我们掌柜的大发慈悲买了他,这小子早就感染死了。
天下也没有白吃的饭,让他做点活儿怎么了?!”
理倒是这个道理,白潮也孰知醉虾这小子什么德行,不务正业和败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醉虾从小就偷奸耍滑,偷鸡摸狗的事情以前可是没少干,而且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吃过苦。
现在这伺候人的粗活,醉虾瘦胳膊瘦腿还娇气的估计也是不愿意干。
“赎他……多少钱?”
“也不贵,就三块大洋。”
督工语气嘲讽鄙夷,料定他出不起。
三块大洋确实是真不贵,也就和一头老黄牛一个价钱。人和牛一个价钱可是真划算。
白潮脸涨的通红,满屋子的人现在都不看台上的戏了,扭头看这台下一出好戏,都等着张白婞像小说里的武侠好汉三块大洋叮当响往桌子上一摔,打他的脸。
但是白潮囊中羞涩,是真的没钱,再一低头看醉虾满眼期待等着做决定呢!此情此景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醉虾看出他的犹豫,低声啜泣着说:“你不会就这么把一起长大的发小抛在一边吧?没关系,我受点苦没什么,只是一想到你的老铁还在地狱里受苦,受难,受委屈,受折磨,受虐待……白潮,你拍着良心问自己,你忍心么?”
白潮没接茬,听到醉虾哭嚎从后台窜出来的另一个伙计先开了口。
“白潮?噗…你就是这小子成天挂在嘴边,一吃点苦头,挨点打就嚷嚷说会给他报仇的那个发小?
哈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人物,又瘦又小地就这还他么天下罕逢敌手?不是,就这?
不是,我说真的,醉虾,你下次放狠话起码说个男的,我说的是打架不会抓着头发抽耳刮子的、男人。
你这小兄弟就我媳妇儿一个都能打三个。”
白潮被羞辱的一脸尴尬,原来这小子之前说别的伙计不信他有这么个发小,是在这样的语境下说的。
“兄弟,我现在没钱,我也就是穷光蛋一个,不然我怎么能问你这儿还缺不缺人呢?”
白潮蹲下趴在醉虾耳边悄咪咪地说。
俩人趴耳边在说啥?围观的众人好奇地心里痒痒。
“你家房子不是被当掉了吗?你不会连三块大洋都没有?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帮我?”醉虾瞬间不哭了。
白潮欲哭无泪,妈蛋,这小子在这儿等着呢!赶紧把口袋里仅剩的两个圆大头拿出来告诉他还完债就剩这点儿了。
醉虾眼珠子马上就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就这点钱?你跟我俩闹呢?你知道这是啥地方不?”
醉虾这情绪高亢尖锐的声音给白潮又整的一愣。
“啥…啥地方?”
“就你桌子上这壶茶就是你手上这些钱的两杯不止,还不算看戏的钱。”
“我没看戏啊?”
“那刚才台上演着戏你不听是你的事儿,他演了你就的付钱啊!得,小爷还他么的以为你能拉我一把,你等着啊,等着给掌柜的当小媳妇吧你,我对你可太失望了,白潮,谁能想到你这兜里比我还干净。”
醉虾说着嗖一声站了起来,主动去后院领罚。
“诶诶诶!醉虾,你等我去一趟东郊,从唐朝的那个什么什么将军墓里回来,我就有钱了。”
醉虾站住脚,微微侧过一点头:“人家几十拿枪的家伙都没回来,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带着明器活着回来呢?”
可能两个字咬的很重。
大家听到这里也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督工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白潮,等着她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大不了跑了回头再把钱送回来,白潮倒是不怕这几个伙计,就是不动手,他一闪现溜了,也没人追的上。
只是真没想到醉虾原来也没那么瞧得起他,刚才讲那么个事儿,只是为了少干一会儿活。
看着一双双眼睛戳在身上,白潮不自然地抿抿嘴:“都这么喜欢看热闹,那…要…要不我给各位父老乡亲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一片安静。
尴尬之际,台上一出戏刚好唱毕。
宽大水袖的戏子下台来解围。
“小昌,这位客官的钱今天就这么地了。”浓妆艳抹的青衣趴在督公耳边说,声音软糯轻柔。
“呵,好吧。”督公不情不愿地往后院走去。
“多谢,记账本上,短则三天长则一周,我肯定把欠的钱还给您。”
白潮只觉得燥热难耐,他虽然不是多么好面子的人,但此时也是不好意思和这演戏的姑娘对视。
青衣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还是那软绵绵的声音;“好。”
...
虽然连醉虾都不信白潮有本事从古墓里活着出来,但是如今穷的叮当响,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白潮也想去统帅那里一试。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白潮也不用给谁守孝,没婚没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醉虾矛盾的很,一方面真的很想让他去试一试,毕竟如果成功了,他也能被赎身,两个人都不用再过叮当响的日子。另一方面真的怕白潮死在里面,犯不上。
最后白潮软磨硬泡才终于让醉虾把他引荐给散播消息的那个人,那人也答应过两天带他去见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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