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二，刀客

无论是肥沃富饶，人才辈出的中原；还是风沙漫天，群豺聚集的大漠。在江湖中，总流传着这么一句传言，无论你是初出茅庐的后生亦或者是经验老道的前辈。这句传言总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到人们的耳中。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武林有三，白玉君子举世无双；众阵破军一骑不还；漠北之人孤魂难断。”

这是传言，也是武林中人心照不宣的规矩。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目的是什么。一旦遇见这三个人，最好扭头就跑。虽然武林中已经许久没有所谓的武林盟主，天下第一这种荒唐的比赛也已经废弃了有些年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句传言中所提到的三个人和其他行走在武林中的一般人之间的差距不是用语言就可以概括的.........

和人人向往的中原不同，北漠无论是天气还是土壤都要恶劣许多。虽然北漠在大夏境内所占的面积是最大的，但生活在北漠的人却不足中原的五分之一。偌大的土地常年席卷着沙暴，能够看见太阳的日子少之又少。也因为这些原因，愿意前来治理北漠的官员基本没有，偶尔从遥远京城而来的小官也是被贬谪而来。压根不会有心思好好管理这片混乱的地区，一心只想着如何熬过任期随后告老还乡。

然而正因如此，没有人愿意治理的地盘却拥有如此广大的土地。这是无数罪犯理想中最好的藏身之地，宽广的土地之上没能孕育出人才反而滋生出了无数罪恶。马匪，强盗，杀人犯.........各种各样的烂人逃到了这里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但朝廷似乎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只要这块土地每年能够按时上缴税金是官员治理还是强盗治理都无所谓。

这是属于恶人的地盘，是大夏真正意义上的治外之地。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可能也是从中原逃难而来，也可能是哪个遭人背叛的强盗头子，更有可能是从大漠偶尔升起浓烟中爬出来的冤魂。

但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样子。他的一切一切都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只知道他杀人，也救人。

只知道偶尔能在北漠的某家酒馆里看见他，仅此而已。

那是个刀客，要问为什么知道的话，除了刀客以外应该也没人会随身带着一把刀吧？如果是剑客就应该随身带着一把剑了。不过在北漠，有的人会为了让别人掉以轻心或者隐藏身份而带着另一个自己不用的武器，所以他也可能是一个带着刀的剑客。

但他是究竟是刀客还是剑客，对于正在酒馆里喝酒的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北漠最不缺的事情有三样，一是风，二是黄沙，三就是江湖人了。无论他是刀客还是剑客，此时都只是一个坐在酒馆中喝酒的人罢了，喝完这碗酒就变成了一具刀客的尸体也说不定。

嘈杂的酒馆里没人在意他，也不会有人傻到故意去找他麻烦，能待在这里喝酒的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该惹。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刀客还是剑客，但他杀了很多人这一点，别人一看就能知道。

那凝重得快要溢出来的杀意和血气，若他不是哪个被人陷害的将军便一定是哪家的天字一号杀手了。或许他们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音量过高的话语，过于吵闹的寒暄以及飘忽不定的目光都暴露了所有人从刀客进来的瞬间便一直注意着他。

但刀客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静静地喝着酒，那把随处可见的长刀拜访在了他的左手边，兜帽下的阴影仿佛要把人的灵魂整个吸进去，门外似乎又卷起了沙暴。酒馆的门窗都因为大风的缘故砰砰作响。

可此刻的酒馆反而安静了下来，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酒馆像是提前打烊了一般安静的可怕。人们把手中的酒碗轻轻放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坐在酒馆角落的刀客。

但刀客依旧喝着自己的酒，仿佛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异样。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刀客喝的很有节奏，酒碗中的酒液很快便没了踪影，这是北漠特有的酒，虽然粗糙得喝起来就像把一碗沙子倒入了自己的喉咙，但它却足够烈。即便是在北漠寒冷的夜晚靠着这一碗酒便能让人的身子暖和起来。在北漠的夜晚，只要有能够让自己身体暖和起来的酒就足够了。

不知道是因为窗外的风实在太大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窗外的狂风分出了一缕清风轻轻吹灭了酒馆中的蜡烛。黑暗顿时降临到了整个酒馆之中。

酒馆还是没有声音，但人们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往外流出，像自己刚刚喝下去的烈酒........

“果然.......不应该掺这一趟浑水的........好冷啊！明明刚刚才喝过酒的........”

胖胖的掌柜似乎还没能发觉些什么，他拖着自己肥胖的身体想要去将被风吹灭的蜡烛点亮。

微弱的光芒重新充盈在了酒馆之内，虽然只有一根蜡烛所带来的光明却也足够让人看清酒馆内的景象。

掌柜打翻了手中的油灯，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了地上，或者说......瘫软在了血水之中......

刀客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蜡烛的光芒从来就没能照进他的斗篷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刀客似乎终于喝完了自己酒坛中的最后一点酒，他将酒碗放回在了桌子之上，拿起了放在自己左手边的长刀。

“蓬莱......在哪里？”这是个很普通的声音，既不深沉也不沙哑，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但在此刻倒在地上的掌柜而言，这道声音无疑比恶鬼还要可怕。

“我.....我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啊！小的只知道以东的地方有个靠近海边的小镇，是......是从那里传来的消息，除此以外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客官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掌柜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爬到了刀客面前连忙磕头求饶。

刀客走了，带着自己的刀离开了酒馆，他没有杀死那位肥胖的掌柜，但除了一地尸体以外也没给他留下什么。

孤魂难断？刀客听过这个词，但想不起是从哪里听来的。好像是以前有个被他杀掉的人在临死前是这么大喊着的；又好像是以前遇到过的哪个人叫这个名字，但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是个生活在北漠的刀客而已，偶尔去某家小酒馆里喝喝酒，偶尔杀人，偶尔不杀人。

..........

海上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明明刚才还一片碧蓝阳光灿烂，转眼之间雷云便布满了天空，远方传来厚重的闷响告知着风暴即将来袭的先兆。

“阿义，该回去了！”少女看了看天空，眼中有些可惜，但仍将厚重的渔网重新拉上了小船。今天的运气并不好，偌大的网子中只有零星几条小鱼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

这对于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情，卖出去的鱼很多也很便宜，但能抓到的鱼却总是很少也很难。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将网子里的小鱼取了下来丢回到了大海中。

海面上已经看不见船只了，原本离禁渔期的日子就不短了，大多数渔民此时都已经不会出海了。往年的此时少女和男孩还有两位早已逝去的故人应该待在家围在火炉旁一起修补着渔网才对。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单靠自己养活两个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只是现如今再说这些话也已经没有用了，原本能让她撒娇耍泼的人大多数也已经不在人世了。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她看向了远处阴沉的天空，心里时不时会涌出一些明明并不属于她的悲伤。

镇子里来了个怪人，不过也不能算是怪人，毕竟在这个镇子里常常会有许多旅人来来去去，而这些旅人在居住在小镇的人看来很多都是怪人。穿着各色的服装带着各色的道具，脸也长得不太一样，有些人带着面具，有些人蒙着面纱，都是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怪人。

但这个人果然还是个怪人！站在街边的小贩，坐在门口的老人，聚集在一起玩耍的孩子甚至是在市集上三两成对的大婶们都注意到了这个怪人。

他应该是个刀客，在中原不是很常见吗？据说就算是京城也能到处看到这些人，带着剑耍着刀的。住在小镇里的人不太能够理解，人想要活在世界上靠着自己手中的渔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拿这种看起来就闪着寒光让人感觉可怕的道具呢？

但这是别人的选择，即便不理解也没什么好烦恼的。渔夫有渔夫的生活方式，刀客有刀客的生活方式，只要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总有办法的。

但刀客毫无疑问再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小镇上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和其他怪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的怪人给吸引，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这个刀客的身上。

虽然说中原这类人可能比较多，但说实话，怎么看这刀客的打扮都不像是从中原来的，硬要说的话......北漠！对！他更像是从北漠那种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土匪强盗的蛮荒之地过来的。小镇里也曾有过不少中原人来过，他们穿的可不像眼前的刀客这么寒酸。虽然两者都佩剑带刀但哪边更加高贵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或许是觉得观察的足够久了吧，人们终于渐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着自己未完成的事情。小贩继续吆喝着自己的商品，老人继续坐在门口看着人流，孩子们以及在进行着自己的游戏，三两成群的大婶继续扯开了嗓子聊着家常，小镇又重新活了过来。

唯一不变的是那站在酒肆前的阿婆，她脸上带着微笑拦住了那个像是从北漠来的刀客。

“年轻人，你可知蓬莱此处？”

“蓬莱？”

“啊！蓬莱！传说那是仙人所住的居所，那里长满了人世间少有的药材和果实。弥漫着的仙气可以让凡人长生不老，那可是真正的仙境啊！”

弓着背的阿婆神秘的笑着，像是怕被人听见了一般轻轻碎念着。

“但你可知道，蓬莱，其实是存在的吗？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那是确确实实存在于这凡世间的仙地。”

“那个地方在哪？”

..........

“客官，你可别这疯老太婆骗了啊！那哪是什么仙岛，就是个让人送命的死地啊！”店小二连忙从酒肆中冲了出来把刀客拉进了酒馆里。

但阿婆似乎完全不在意，即便眼前愿意倾听诉说的人已经不见她也仍然伸出了苍老的手指指向了远处大海的某个角落——“在那里啊！仙岛就在那里啊！在那海之尽头，山之顶峰，云之深处，在那无人知晓的秘境，在那无人生还的地方........”

“客官，您别看她那个样子，其实早就疯了。她说的那个地方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除非自己开船，没有哪个船家愿意过去的！就连那些大商船都不会轻易跑到那个鬼地方去，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啊！”店小二把刀客安置在了一个座位上弯下腰这么告诫着。

“其实客官您是外乡人，也难免会相信她的鬼话，在您之前就有不少像您一样的人开船到了那个地方去。结果呢？结果都死了！没有一个人回来，连尸体都找不到啊！前些日子有些从中原过来的少爷小姐，像您一样也带着刀和剑，脸上满是傲气。不过说回来他们穿的衣服那可真是气派，小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料子.......”

无论是哪家店小二似乎天生都有话多的毛病，遇上些稀罕的外乡人就更喜欢说话。或许也因为这个的原因，在中原武林，酒馆的店小二似乎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上到国家大事，下至深闺中的待嫁小姐，店小二都能给你抖露些许内幕，或多或少，亦真亦假。

小二扯得越来越多，离主题也越来越远，明明原本是门口阿婆的故事硬生生被他说到了镇上二牛在京城做大官的舅舅。但刀客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拿过了店小二给他递来的酒静静地喝着。

“结果客官您猜怎么着？虽然小的也这么劝了他们，但那些个少爷小姐还是买了条船自己去了那个地方，结果都没回来！一个都没回来啊！这些个少爷小姐在中原的长辈知道了说要把这里妖言惑众的那个妖妇抓了问斩，朝廷也给这里的知府大人施了重压，但所幸知府大人爱民如子。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的也不知道，反正最后就让我们这组织了一支搜救队。找了整整三天三夜啊！在那块地方的前面发现了船的残骸，找到了其中一个少爷的尸体带回去总算是交了差。”小二一边给刀客倒酒一边看向了酒肆对门的那户人家。

少女正好牵着男孩路过了酒肆。

“不过，虽然没有进到那个地方，但晚上海上的天气实在太难说了。有一个晚上海上起了风暴，我们这边也有伤亡。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就是那场搜救里没了身影的。和那些人一样，找不到尸体，也见不到船的残骸。留下这么两个孩子.......”

刀客轻轻转身看向了少女，那是个很美的女子，即便是在中原也很难能够看见如此清丽的少女。即便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服却仍然没法掩盖住少女散发着的光芒。按理来说，这种海边小镇不应该出现这么美丽的女孩才对。

“客官您也奇怪对吧？其实那个女孩子是好几年前才来到这个小镇的，那时候她还小。是被那男孩的爹娘从海边捡到的。这些事这两个孩子都是不知道的，镇上大伙也决定了等他们俩都长大了再告诉他们这些事情。”

他点了点头，这些事本就与他无关，或许自己不过是个引路人。不过.......这天下的事情当真会有这么巧吗？

“客官，哪有什么叫做‘蓬莱’的仙岛啊！那都是那疯婆子哄你们的，她的大儿子死在了那个鬼地方，她只是想让你们多一点人去给他儿子陪葬而已。我们靠着海边已经生活了很久很久了，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要是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岛哪还会等到现在让一个疯婆子告诉你们呐？”

店小二倒了道酒坛，发现酒坛中的酒液早已一滴不剩，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刀客。

“不过客官您的酒量还真是好！一般人喝我们这的酒三碗下肚就已经站不稳了，您果然是从北漠那来的吗？”

刀客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在空荡荡的酒桌上留下了几两碎银随后便走出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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