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 第十九章 画作

因为伊琳的突然转变，整个夏天驰宇的天空都笼罩着一层阴霾。每当稍有空闲，少女微笑着但又哭泣着的脸便浮现在脑海里，无论怎样刻意都无法驱散。他的心中全部被伊琳的身影填满，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会完完全全的在脑海中还原。

心境是会变化的。

就在不久之前，记忆的每个片段都带来阳光、欣喜、忐忑和对第二天更多的期待。而现在，这些记忆一日一日反复叠加，最终温馨的暖意燃烧成灼人的炽烈，如同块块烧红的烙铁，炙烧在他尚未成熟的心上，在那道深深疤痕的旁边，再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

驰宇知道伊琳就在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知道她有心事，可是却不知道原因究竟为何，每次询问却又没有任何结果。直到此时，驰宇才发现，除了伊琳之外，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对象。是的，在这里，他没有任何朋友，一个都没有。虽然他是院长的弟子，可是到这里一年了，驰宇也只见过老师三次而已。说起来，除了授课的老师们外，他和伊琳相处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

每当独处时，驰宇心上的痛就格外清晰，甚至偶尔会痛得和只在梦境深处才会出现的熊熊烈火类似。只有躲藏进知识的浩瀚世界时，他才能重新归于平静，专注于复杂的、曲线，力量和异界生物上。

度夏如冬。

这个夏天的驰宇是让人惊叹的。在每项学习的领域中，他都彻底爆发，很多时候交出的成绩让见多识广的老师们也为之无语。除了称颂睿智的伟大的永远正确的院长大人，别无他言。而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驰宇力量的增长竟然再一次提速，眼看到夏末时分就会达到四级武者的标准了。而在其他领域，驰宇的造诣也令其他老师叹为观止，那是一幅画。

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提着大大的食盒，正向远方昏暗的通道中快步走去。刹那的剪影，却把她的压抑、忧伤、些许的慌乱和害怕全部勾勒出来，就连那飘飞的院袍一角，都让人误以为会继续随风而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食盒似乎是画面中心点，笔触的使用也与人像有所不同，如果说人像的动感塑造得绝佳的话，食盒似乎静止在那里，沉重得仿佛一块巨石，拉扯住看画人的心脏直往下坠。整幅画面是素色的，也没有用到第二种画具，全部由毛笔勾勒而成，无数细细密密深浅不一的线条共同组成了这幅让人感到窒息的画。

这幅画，让很多人整整看了一个小时，却依然难以给出评价。最后，有一位年长的老师忽然长叹一声，对身边的助手说：“再现真实只要突破了临界点，原来也会成为艺术。而这幅画，仅是他抓到的这一刹那，就足以成为永恒！”

助手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幅简单的素色勾勒竟然会得到大师如此评价。不过作为差点就站上艺术巅峰的少数几人，大师的评价是断然不会错的。既然得到了大师的亲口赞誉，那么这幅画在外面的世界随随便便都可以卖出数万金币的高价。惟一制约它进一步升值的，就是驰宇还活着，而且好象还能活很久。可是这样的作品，或许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驰宇都不会创作出来了。

大师感慨良久，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挥手让助手离开，自己则坐在画架前，死死地盯着这幅少女像。天不知不觉间黑了，画室中也变得昏暗，但是一团纯由魔法点燃的荧火在大师身边出现，给画室增添了一点暗淡的光芒。在昏暗光线下，这幅素色勾勒的感染力才真正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让看的人也仿佛置身于那阴暗、寒冷、空旷，仿佛不知道尽头的长廊中。

“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作品了？这个孩子……画她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痛吧！”大师喃喃自语。他也曾经有过年轻的时候，在最痛苦的时候创造出了最辉煌的作品。然而当功成名就之后，却再也难以找回当时的激情和冲动。看到这幅画，仿佛就看到驰宇，那个沉默却又在骨子里带着一股狂野烈性的大男孩。

大师忽然焦灼起来，甚至于不能安然坐在椅子上，他站起来，在这幅画前来回踱步，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难以作出的决定。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大师的目光才落在画室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张精致的画台，和画室整体散漫随性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本该找个合适的空间，稳妥地装置起来，但是大师有些不拘小节，于是这台昂贵而重要的画台被随意地扔在画室角落里，只有必须用到的时候，才会被从角落里一堆废整个夏季，对驰宇来说，仿佛一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再过一天，就迎来了秋季。

秋季对于驰宇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所有的时间除了完成繁重得几乎永远也做不完的课业，就是频繁的锻炼自己的身体。他要把自己的时间全部填满，否则思绪就会如水泡般一串连一串地冒上来，按下这边，浮起那边。

晚上，伊琳准时来到李察的居住区，送来了他的晚餐。沉重的餐盒已经让少女单靠臂力拎得十分吃力了，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餐盒还会继续增加重量。在驰宇埋头清扫食物时，伊琳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现在两个人之间早已没有了交易，甚至连话都很少说。因此这段时间伊琳从李察这里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吃饭现在对驰宇来说完全是一种煎熬，少女的忧郁无论怎样隐藏都无法瞒过他，可是她却又拒绝透露原因。所以驰宇察痛苦，却又对痛苦无能为力。

最后一块点心被驰宇以顽强的意志吞下腹中，然后他抬头第一次直视少女，习惯性地想要说声谢谢，可是少女身体上浮现出的一点点红印却让他当场僵硬！少女的身体变了，在他的视野中，原本细小的红印被无限放大，极为醒目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的心跳比平时快得多，对照驰宇自己，只有在刚刚经历过非常重要的事情时，心才会跳得这么快。

所有迹象放在一起，立刻让驰宇心中浮上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感觉到完全无法相信的答案。刚满十一岁时，驰宇还不懂皇族子弟们七八岁就启蒙的事，可现在他已经快成年了，伊琳又带着他走过大半的路，所以早就知道了成年男女之间所有必定要发生的事。

“你……有男人了？”驰宇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自己都分辨不出。

伊琳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当事实的真相揭晓，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抬手理了理脸颊边有点纷乱的发丝，说：“是的，就在昨天晚上。”

驰宇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让眼前看到那些让人绝望的红印。“为什么？”他的声音和伊琳一样平静，然而却多了些令人心寒的冰冷。

“我需要钱。”

“我有很多！”自从关注到伊琳的变化，驰宇如破壳的小鸟般，开始探头看学习以外的世界。虽然仍是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但至少驰宇已经明白，不能够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学院中其他人。

伊琳的脸色苍白，深深地看了驰宇一眼，摇了摇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可是我不想赚你的钱。”

她象平时一样收拾好餐盒，走到门口时，回头说：“忘了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会有另一个人来给你送饭。那么……再见了，驰宇。”

金属隔离门缓缓合拢，当沉重的撞击声传来时，驰宇像是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颓然靠向椅背。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想要相信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他所知道的现实都在提醒着他这冰冷而残酷的事实。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伊琳会不愿意赚他的钱。

这个时候的驰宇还不明白，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有某些莫名的坚持，并且以此感动着自己，却时常会在不经意间让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指间流走。稿中扒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