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人物传奇 第一章 新年横祸

大明弘治十三年正月初七，莒州何家村。

里长何绍云四面透风的家里，坐着几个甲长。一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屋里绝望的氛围令人感到窒息，丝毫没有新年的喜气。

今天是缴纳税粮的最后日子，但去年大水冲垮了刚修的水库堤坝，全村多半土地被淹。村子里十几家的房屋被水冲塌，仅存的粮食也被大水冲走。其中就包括何绍云家的房子。

何绍云家有五十多亩地，一头牛，一个长工，一个丫鬟。是村里的小地主，生活还算富裕，被官府选定为这个村的里长。过着“五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小日子。

更可喜的是，十四岁的儿子何志远去年考中秀才，可以到城内的州学读书，让全家觉得日子更有指望了。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去年一场大水，不但房子被冲塌，十来石粮食也被冲走了一多半。长工辞了，牛也卖了。丫鬟月季无处可去，何绍云夫妇心地善良，没有让她走，留在家里苦巴巴的跟着熬日子。

全村遭此大灾，但官府的税粮一粒也不能少。无奈村民们只好一拖再拖，齐粮长带着官府的衙役已经来催了多次，还威胁说如果再交不上就抓人。

“叔，你拿个主意吧。”甲长何志德终于忍不住，首先开口了。

“等齐粮长来了，和他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和今年夏粮一起缴。”何绍云说道。

“我看悬，这事儿商量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人家根本不答应。”何志德说道。

“齐鸿福看上的是咱村官道西边的那几十亩地，他是逼咱卖给他！”另一位甲长葛玉亮气愤地说道。

“那是咱村最好的水浇地，卖了以后咱吃啥？不行！”何绍云斩钉截铁地答道。那片地何绍云家就有二十多亩，他怎么舍得？

正在商量着，何志远跑了过来，喊道：“爹，快去看看吧。齐粮长带着十几个衙役到村口了！”

众人一听，立即起身向外面走去。刚走到院子外面，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相貌猥琐的中年胖子带领着一群衙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

那领头的胖子正是粮长齐鸿福。

“何绍云，你们村欠的一百石税粮准备好了吗？今天可是最后一天！”齐鸿福抱着膀子一脸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何绍云苦着脸道：“齐粮长，您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保证缴上。”

“从去年到现在，都宽限三四个月了，还要再宽限？！你们是不是不想缴了？我告诉你这可是官府的赋税，你要是带头抗税不缴，今天就把你抓起来！”齐鸿福今天仗着有户房的小吏和衙役们撑腰，格外嚣张。

“齐粮长，您行行好，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想办法交上。”何绍云哀求道。

何志德的脾气急躁，略带有怒气，说道：“齐粮长，我们村去年因为大水，冲了房子，淹了地，确实没有粮食。前些年，哪里让你来催过，不都按时足量的缴上了吗？难道这次你就不能和官府的老爷们求个情，再宽限些时日？”

“呵！你是个甲长吧？哪里轮到你说话了？按时缴纳税粮是我大明子民应尽的义务，难道说你抗税不缴还有理了？你是不是也想一起被抓走？”

说完，齐鸿福就要让衙役们动手抓人。

“慢着！”何志远大喝一声，站了出来。

“哟嗬，看样子是个读书人，是何绍云家的小子吧。”齐鸿福轻蔑地看着他说道：“我告诉你，你是秀才是不假，但那也只能免你一个人的田赋和徭役。其他该交的还得缴！”

“我大明太祖皇帝曾经下过旨，凡遇有灾年，百姓生活困苦无计者，可免征当年田赋、徭役。我们村子去年遭此大灾，官府理应免除我们村的田赋和徭役。”何志远振振有词的说道。

齐鸿福听了此话，一时语塞，愣在了原地。

这时候，一个和他一起来的青衣小吏站出来抢白道：“我洪武皇帝是有此旨意，但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如何再拿来当说辞？只要当今皇帝没有下旨免除你们村的田赋，你们就得交！要是敢抗税不缴，我们就要拿人了！”

“何为抗？我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因拒缴田赋，持器械与官差衙役相斗或对峙，视为抗。我们可有此行为？我们只是协商宽限，从没有说过不缴，何来抗税之说？你们又凭什么抓人？！”何志远说得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好一张伶牙利齿的嘴！告诉你，你们借故拖延，拒不缴纳税粮，那就是抗税！来人，给我锁了！”那青衫小吏大怒，吩咐衙役拿人。

“慢着慢着，官爷。我们一定想办法缴，一定缴。再给三天时间行不行？”何绍云一看真的要抓人，赶紧去求那小吏。

这时候，齐鸿福又开始说话了：“何绍云，我已经给你想好办法了，你就是不办，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只有抓人了！”

“齐粮长，那片地是我们村的命根子，全村就指着它收点粮食。卖给你家，我们拿什么活命啊！”何绍云苦苦哀求道。

“既不想卖地，又想不出办法，那只能跟着我们回去吃牢饭了！”那青衣小吏说完，又对衙役们招呼道：“锁人吧！”

“你们敢！”何志德大吼一声，扑上去，就要和衙役们拼命。

但被身后的一个衙役，从背后一棍子打倒，几个衙役上去便锁了起来。

然后，其他衙役就要上前锁拿何绍云，何绍云的媳妇陈氏和丫鬟月季吓得大哭。其他人纷纷上前阻挡衙役拿人，但都是庄稼汉子，哪里是凶神恶煞的衙役们的对手？

衙役们抡起棍子，一通乱打，村民纷纷倒地，旁边的妇孺吓得大哭，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衙役们捆了何绍云和何志德，便押着他们二人扬长而去。

临走，齐鸿福还威胁说：“限你三天之内缴上税粮！要是缴不上，同知大人就给他们用刑了。到时候落下什么残疾，可别怪同知大人心狠！”

等衙役们离去后，众人纷纷去扶倒在地上的村民。

这时候，月季哭喊着：“快来人，志远少爷头上流血了！少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陈氏听到月季哭喊，立即扑上去。扶住他的头一看，脑后一片血迹，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丈夫被抓走，儿子被打伤，做为一个妇道人家陈氏，顿时没了主心骨，只能瘫坐在地上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着何志远回到他家里，轻轻地放在床上。又请来了村里的董大夫。

董大夫号完脉缓缓说道：“志远是伤着后脑了，这种脑部的内伤最是难治。从脉像上看，暂无生命之忧，但何时能醒来可就不好说了。或一两日，或三五月，亦或十年八载，甚至一辈子都醒不来。我给开个方子试试吧，至于何时能醒，就看他的造化了。”

听董大夫意思，他是没有多大把握，陈氏顿时没了指望，又哭嚎起来。

董大夫开完方子，月季就跟着董大夫去他家抓药。其他人看也不帮不上忙，都纷纷叹息着离去，只有大徐子娘李氏一直陪在陈氏身旁。

大徐子一家以前是安东卫的军户，十年前因为在卫所里实在没法生活下去，就一路向西北逃亡。到了这个村子时，大徐子他爹徐堂义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好在被何绍云收留，救了一命，最终也在这个村子里落户。

大徐子娘安慰她道：“志远他娘，不要伤心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越是这个时候，越得要挺住。”

“我如何能不伤心，自从去年冲了房子到现在，没有一天舒心日子。现在他爹被抓走，志远又这个样子，这日子没法过了！”志远娘哭诉道。

“董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就全对，要想开些。等大徐子他爹打猎回来，让他去城内再请个大夫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大徐子娘再次安慰她。

傍晚时分，大徐子一家再次来到何志远家。李氏端来一个瓦盆，放在桌上，对陈氏说：“这是大徐子他爹今天打的野兔，我炖好了，给志远补补身子。”

大徐子的父亲徐堂义在一旁劝道：“志远他娘，不要伤心，明天我把家里的几张兽皮去城里卖了，再请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给志远诊治一下。志远不会像董大夫说得那么糟糕，也说不定一两天就醒呢。以前在军中也有当兵的受过这种伤，有的很快就能醒过来。”

“谢谢你们一家了。志远他大伯，有个事去城里顺带帮我办一下。”陈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然后她转身走进里间，打开一个箱子，拿对一对手蜀。对徐堂义说道：“这是志远他奶奶留下让我传家的。本来是打算以后传给志远媳妇的，现在可能用不上了。你拿着去当几两银子，买些粮食，先把自家的税粮缴了，兴许志远他爹就能放出来了。”

“志远娘，你糊涂啊。绍云被抓走不完全是因为你家的税粮交不上，他是里长，只要全村的税粮还没有缴齐，官府就不会把他放出来的。”

“全村一共还欠着一百石粮食呐，哪能缴得起啊。这可如何是好……”还没有说完，陈氏又哭了起来。

这时，站在旁边的月季忽然跪下，两眼噙着泪说道：“夫人，我听说，姑娘卖到城里的窑子里能卖个好价钱。要不您就把我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