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白发抄 5 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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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鲤走进宋思危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洁。书案上放着书，木柜上摆着青花瓷的盆，里面种着绿意浓郁的兰草。清幽而文雅，这就是莽山山匪之首宋思危的房间，就像个普通的文人雅士。俊雅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这样的盛夏，他却盖着一层棉被。

“阿爹。”宋青鲤高兴的走过去，握住男人的手。握紧那只手的时候，触手冰凉。

“青鲤。”宋思危温和的笑笑，他笑起来温润如玉，身上散发出温暖的感觉。他的眼角有不少皱纹，说明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宋青鲤打量着自己的爹，觉得他的脸色不似前几日那般苍白，有些红润的气色了。

“阿爹，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好多了。”宋思危抚着女儿乌黑的秀发，“这些日子，辛苦了你，青鲤。”

“我没事的，小北还有何伯都在帮我。”宋青鲤摇摇头。

宋思危看着自己这个从小性子要强的女儿，眼神温柔：“青鲤，不要太逞强。其实爹知道的，这段时间里山上发生了很多事情。爹只是。。。只是希望青鲤你能过得开心些。”

“阿爹不用担心。”宋青鲤罕有的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这个清幽的房间里仿佛牡丹花开，被明艳的光芒照亮。莽山上的人总是说宋青鲤很少会笑，其实她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会笑。“我是自己喜欢的，就像我小时候求爹你教我骑马练枪，我是自己愿意才去做的。”

“说起来，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宋思危淡淡的笑。

“是。”宋青鲤回忆着。“说起来那时候刚刚练枪的时候，总是很心急，想快点练好。每天练得很久，手掌都磨破了。爹你说练武不能急于求成，我还听不进去。”

“我这样说过吗？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燕笙每天臭骂我一顿，说我狠心，把你练成那个样子，但其实我很冤。”

燕笙，是宋青鲤娘的名字。

“说过的，我记得爹你当时说。这世上的事，若是求得太过急切，反而什么也得不到。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有些东西终究会属于你，那就一定会到来，不如把一切交给时间。”

“真丢人啊，原来我还说过这种话吗！”宋思危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这个纵横北方绿林的男人，其实私下里像个孩子。片刻后他又作出一张严肃的脸。“是不是青鲤你记错了。”

“爹的教诲，女儿每一句都好好记在心里，不会错的。“

宋思危沉静下来，自己这个女儿，说起话来总是这么认真，搞得自己也不得不严肃起来。他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是一片绿意盎然，夏日的阳光照耀在莽山的绿树间。这是自己来这座山的第十九载了。

“青鲤，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过另一种生活？”宋思危的头偏向另一边，宋青鲤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淡然而平静。这时，他又回到所有人眼中那个如龙公子的模样，侧影飘渺如同远山。

“爹你是指什么？女儿听不太懂？”宋青鲤蹙眉。

“我的意思是。。。青鲤，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莽山，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不是在绿林中，每日打打杀杀。”

宋思危话还未说完，宋青鲤就急道。

“我不想，女儿很喜欢这里，阿爹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宋青鲤坚定的说。“这里是爹你和娘的心血，也是女儿和冬冬长大的地方，女儿宁愿一辈子不离开这里，才是最好。”

宋思危转过头看向宋青鲤，他的眼中满是慈爱，又带着爱怜。“其实，阿爹这段时间，躺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但想了很多，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想了很久。青鲤，你还年轻，还没有体验过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像寻常女子一样，绣绣花，煮煮茶。或者天下诺大，到处去走走看看。找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你的好男子。莽山，确实我和燕笙花了很多心血，但是这里不该是捆绑你的。你应该去找寻自己真正喜欢生活。为了这里为了我，燕笙付出了自己的半生，爹不愿你为了爹，也在这里年华老去。”

他抚摸宋青鲤的脸颊，“爹只是希望，青鲤你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也是燕笙的愿望。”

宋青鲤执拗的别过头，这样宋思危就看不到她红了的眼眶。“女儿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就是女儿的家。女儿哪里也不会去。阿爹莫要再说了。”

“阿爹这些日子还没见冬冬吧，女儿去告诉冬冬爹醒了，他肯定很高兴。”宋青鲤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幽静的房间。宋思危端静的坐在床头，眼神有些哀伤的看着宋青鲤的背影。

反手扣上门，泪水，从宋青鲤眼角滑落。为什么呢？她心里想，为什么阿爹要用一副交代遗言的表情和语气，对她说那些话。

“小姐，你怎么了？”若小北撞见宋青鲤眼角带泪，冲出宋思危房里的这一幕，怔怔道。

“没什么。”宋青鲤嘴角拉出坚硬而倔强的弧度，她背过身，不着痕迹的擦干脸上的那道泪痕。声音淡然道：“看见冬冬了吗？”

若小北没有再多问。

“冬冬在后山的花海玩。”

“恩，知道了。”宋青鲤径直的走向后山的花海，和若小北檫肩而过，神情一如往常的倨傲。

莽山后山的花海，阳光照耀在盛开的花蕊上，山坡上，是漫山遍野又各种颜色的鲜花。这一处山坡有一个名字，叫做“四季坡”。意思是，一年四季，这里什么时候都有花会绽放。关于四季坡，有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故事。

莽山上本是无花的。莽山最开始，就只是一个荒山，倒是野兽有不少。

可是有一天，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子住上了山上，妻子原本来自水乡江南，跟着丈夫来了荒凉的北方。男人的妻子很喜欢花，可是莽山上的土质并不适合种花，花在莽山上成活很难。可那个男人，用了四年时间，在莽山上种下了一片花海。每年特别是到了春夏两个季节，百花盛开。那个男人曾说，因为自己的关系，使得女人背井离乡。如今在这里，总是希望她能看到宛如故乡的景致的。

故事里，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宋思危，女人的名字燕笙。

宋思危花了三年时间，来滋养山上的土质。才得以从莽山上的土壤里种出花。看到自己种的花成活开花的时候，不由得感叹道。

“土亦如人，心诚以待，方不负我。”

而此刻，漫山的花海里，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玩耍。他的皮肤很白，眼神澄澈。他在花海里肆无忌惮的奔跑着，欢笑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边的丫鬟照看着二公子，发现大小姐过来了，连忙准备去拦住二公子。

宋青鲤拍拍丫鬟，摇摇头，让丫鬟先离开。而后，她静静的伫立在花海中，看着少年无拘无束的玩耍。少年的脸庞那样清秀，表情那样欢快，可是他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夏天的风掠过山坡，风中裹挟着花瓣，宋青鲤的长发飞扬。

是的，宋青鲤的弟弟宋暮冬不会说话，不但不会说话，而且智力仅仅如同几岁的孩子。他出生在冬末的最后一日，所以被取名叫做暮冬。出生的时候，宋暮冬是个健全的男婴，宋青鲤曾亲手抱着自己的弟弟，逗他笑。但是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宋暮冬突然就得了失语症，而且心智再也没有成长过。那一天，也是宋青鲤的娘燕笙去世的日子。当时宋思危遭了仇家的暗算，性命垂危，但硬是挺了过来。可他的妻子却死了，儿子也成了傻子。

有不少传言都说，那是神灵对宋家降下的诅咒。这些，宋青鲤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这些谣言直指她的家人。每个说自己弟弟是废物的人，只要被宋青鲤听到，就是一场血案。从那天起，宋青鲤就变得不喜欢笑了。因为这个家，再也不完整了。宋青鲤也讨厌死了那些鬼神之说，正因为如此，她听见那个严百炼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是驱魔人，就血直往头上涌。

看着宋暮冬抱着一颗蹴鞠无忧无虑的在花海中穿梭。宋暮冬对着她笑，宋青鲤强撑着，也回以微笑。

宋暮冬牵起她的手，让她陪自己玩。宋青鲤没有这个心情，可是也很久没有陪冬冬玩过了，她本想拒绝，可终究抵不过宋暮冬的水盈盈的眼神哀求。于是在花海里，陪宋暮冬扔了很久的球。看着宋暮冬，只是玩着简单的扔球游戏，就可以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开怀。她不禁隐隐有些羡慕起冬冬。

姐弟两人久违的又玩了一次扔球游戏，宋青鲤浑身是汗，她抹了下额头，觉得心里的郁气没有刚才那么压抑了。宋暮冬走在她的身前，看着她。

怎么了，冬冬？宋青鲤半蹲下身，这样他们就是平视对方了。她打手势问宋暮冬。

宋暮冬认真的打着手势，手势的意思是。

姐姐，有没有开心一点？

宋青鲤忽然哭了，泪水从脸上肆无忌惮的滑落。她以为宋暮冬是想让自己陪他玩。实际上，是他看出了自己很难过。他想让自己心情好一些，所以才哀求自己老半天和他一起玩这个扔球游戏。

所有人都觉得宋暮冬是个傻子，有人同情他，有人鄙视他，可是这些他都不知道。宋青鲤很爱他，可她发觉，其实自己根本从未试图了解过自己这个有残缺的弟弟。

宋暮冬急着手忙脚乱，拼命的打着手势，做鬼脸试图逗姐姐笑。

可是他越是这样，宋青鲤就越是难过。宋暮冬安静下来，他上前抱住宋青鲤，轻轻的抚摸宋青鲤的头。他是看见山上的大娘这样安慰自己流泪的女儿的。

宋青鲤抱紧自己的弟弟，生怕他会丢掉一样，从娘亲离去的那一天隔了许多年，她再一次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