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变成吸血鬼 【039.】[2018.03.10号 记/周六/雪]

记下昨晚发生的一件恐怖事情。

周四晚上歌剧欣赏结束后，我没能如愿追上那九名紫镇寄宿学校的学生问个明白，其中有三个女生和六个男生，我以为我会和那三个女生中的一个安排住在一间宿舍，可后来被告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房间。

带加热的板岩地板，镶嵌玻璃饰品的天花板，别具匠心的手工雕刻四柱床，床上浅底印花的亚麻纺织品，床边躺椅上摞得高高的松软垫子，墙壁上挂的古老挂钟和我无法欣赏的几幅油画...从窗子向外眺望，看到的是城堡后院，一个中等规模的葡萄园和药草园分布东西两面...

虽然空间十平米不大，但这里的住宿条件真的是棒极了。

这种像在异地旅游落住进城堡豪华单间的高雅体验本该是令人惬意和愉悦的，尤其是对常年被关在寄宿学校里的莘莘学子来说，可我在那九名学生身上看不到喜悦的踪迹，被迷雾笼罩住的氛围也让我的愉悦无从落脚，总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夜里我还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海里交织的想法、主意和猜测像被弄乱的几个线团交叉缠绕在一起，我想厘清一个，另一个的线头却在这一个上系着死扣。寻觅黑绮堡里的吸血鬼，这是我脑中最主体、最明晰的一个线团，可现在我发现我找不到这个线团的头，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入手。

这里出入任何一个地方都需要持有本校学生的学生证，划卡进出。

我连同那九名紫镇寄宿学校学生的境遇，表面上看是吃和住对比过去都是崭新、难得的体验，但行动自由上我们却是受到严格监管的。我们像被堡主阶级上了发条的机器，从早到晚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安排我们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事，能干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去哪里，什么时候又该待在自己的房间...我们住在城堡偏殿的二层客房，走廊两边对称分布二十个房间，我们十个外校生都住在背阳的同一排，对面向阳的那排是空着的。走廊两个方向的尽头安装着铁栏杆电控门，墙壁上咋眼的十台监控探头明目张胆窥视着我们出了自己那道房门后的一举一动，它们的陈设似乎就是在警示我们这些外校生——这里，你们需要谨慎！

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就是住进了豪华酒店风格的监狱里。

昨天一天，走廊两头的电控门都没有打开，我们没有给安排上任何活动，早、中、晚三餐由指定人员透过栏杆缝隙放进来，编着房间号的丰盛的快餐，可我却生出就像拿食料喂饱一排猪一样难受的感觉，喂饱了这些猪，最后再把它们宰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感觉。

进到这里的第一个24小时就是关禁闭，看了场歌剧表演后，紧接着的24小时又跟被囚禁没什么两样，我试着去敲过他们九个人的房门，可没有一个回应我的，他们这是怎么了？思维和活力都被冰冻住了么...这里和紫镇寄宿学校同样屏蔽了与外界有联系的一切通讯设备，他们整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干什么？睡大觉？房间里连电脑和电视都没有，所有设施豪华但过时，这里就像一直拒绝迈出前进脚步的建筑巨人，恪守着几个世纪以前的生活习惯，并还严肃地对人们诉说：“这有什么不好？”

晚上九点钟，我再次打开房门，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和两头的电控门，一台监控探头仿佛正对着我眨眼，那双显示屏后电线连接着的幕后的眼睛，是否此刻也正在注视着我...

我无奈把门关上，回到房间，跌坐在床上，窗外依旧下着鹅毛大雪，北风呼啸。

又过去大约有半个小时，我再次按耐不住郁闷往房门走去，我想这次我一定要敲开一个人的门，就算把门敲烂了，我不信他们就会比我安然，如此老实待在里边。

当我的手触到门把手，只听接连一通局促而有力的砸门声骤然响起，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有人在敲隔壁房间学生的房门，那声音恐怖极了，像是某个凶悍的罪犯要把门里之人大卸八块一样，我颤抖着的手握紧门把手，耳朵轻轻靠在门上，倾听着外面动静...

我听见木板被撞裂的声音，门被撞开，有两个男人在激烈地争吵，不过争吵过程十分短暂，就像一个短而急促的响雷打在夜间的这条长廊，紧接着一个女孩儿发出的尖叫声划破响雷后的短时静谧，我连忙向下扭动门把手，跌撞了出去，隔壁的房门果然大开着，一个女孩儿孱弱的身影像一幅掉了钉子的画像沿着门面滑落在地，我跑过去，她已经晕厥了，长廊的地面上，从她房间里面到东边电控门之间，延伸着几排黄泥脚印...

我怔立，电控门是开的...

其他八名学生的房门依旧死寂般沉睡，除了我没人开门出来瞧看发生了什么...女孩苏醒过来，不等我问个究竟就漠然走回房间，关上了房门，把我、黑暗和惊惧一同关在了外面。

这些学生到底是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从愣神的状态活跃过来，四排脏乱的黄泥脚印赫然在目。逻辑显而易见，刚才有两个男人打开了电控门，闯进来砸一个外校女学生的房门，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争吵，而他们走后，没有把电控门锁上...

我沿着黄泥脚印走到电控门处，看见脚印继续延伸到楼口的电梯处...

我该一探究竟？

我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照亮功能，跟着脚印迈了出去。

我看到电梯正在从负一层向上，有人上来了？

我连忙躲进楼道的逃生出口，电梯门果真到这一层停下，“叮”的一生，缓缓打开...

没有人走出来...

门又合上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重整精神，走回电梯口，鬼使神差按了下键...

电梯门打开，我走进空荡荡的电梯，按下了负一层，看着脚下四个挪动过的黄泥脚印，在电梯门边缘有一个后脚跟的印迹。

电梯下到负一层，门开了，和电梯连接的大理石地面，没有脚印...那两个人不是在这一层下的...

我等着电梯门关上，继续按下了负二层。

电梯下落，到了负二层，开启...没有脚印...

我继续按下了负三层。

我下到负三层，还是没有...

负四层，也没有...

我的心怦怦直跳，颤抖的手在最底一层——负五层的按键上徘徊摩挲，如果最底一层也没有脚印，我就该疯了，我的神经已经被拉成一根细弦紧绷，生怕黑夜里潜藏的鬼魅伸出一只手在上面轻弹一下，这根弦就断了...

负五层到了，电梯门打开，大理石地面和电梯里后脚跟吻合衔接的前脚掌印迹果真出现了，那两个人就是在这一层下的...我像迈进地狱一般仓皇地迈出电梯，跟随那四排脚印，地面上除了脚印，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黑夜本身像个守夜的战士，静谧就是他手里握着的冷兵器，压抑着夜行者动荡的灵魂。

黄泥脚印到左右两边的长廊中间戛然消失，似乎这脚印的主人是从黑暗中跳出来，又跳回到了黑暗中去，不留痕迹！

我颤巍巍地移动脚步到衔接左右两条长廊的中间地带，左边，空无一物，右边，立着一面穿衣镜...我的心简直不能再震颤了...

从三月份伊始，我在镜子中消失的频率就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周两次，每个礼拜的周一和周五...昨晚，那个长廊的镜子里，我自然是看不见自己的，我心悬着，对望那映照的全是黑暗分子的镜面，起初我还想在里面找到自己，后来我恍然意识到已经是周五，下一秒，我就听见了脚步声，带着成熟的稳重和死神的自信，脚步从我的身后方向越靠越近...

“站在那里。”他说，在我要动的时候。

我其实不是要动，只是有些站不住了，而那个人只说了这一句，我便不能再动弹一步...

这是一个没有恫吓、但强迫力十足的声音，他有一把温婉的致命武器...如若这寂静黑夜的主人发出了命令，我不敢贸然违背...确切地说，我的身体僵硬了，不可违背...

踏着大理石地面的鞋跟磕碰声抵达至我身后，我感到那致命的气息就移步到了我的侧后方。

在我双眼的余光里，他穿着一席黑色大衣...我将目光放远，从自己的身边，放射到对面长廊伫立的镜面上，一颗心脏攥着多大的勇气，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我想看清他的面容...黑暗的分子，全部是黑暗的分子，没有躯体...长廊的镜子里，我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

......

他若不是鬼怪，就与我是一类人。

......

“你下来找什么？”他问我...

我鬼使神差地回答他：

“吸血鬼...”

......

静默了一段时间，当我转身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整条长廊都空荡荡的，仿佛他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