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往事 第三章 不做老实人

浮生往事 无名泽 都市言情 | 都市生活 更新时间:2020-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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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学期在腊月24结束了,第二学期在下年的正月十五开始。虽隔了一个春节,也不过短短20天时间罢了,这就是我们的寒假。

在这个人们所看重的大年里,活动不外乎老一套:三更起,爆竹响;天刚明,拜年忙。好吃好喝,大鱼大肉,上上坟头,走走亲戚。诸多繁文缛节,是我所讨厌的,就再没了幼年时年关的快乐感觉。

开学的时候,正是长春街头唱大戏的时候,这是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正月14我们开学报了名,15放一天假,16正式上课。这是老师们精明,学校旁边街上便是戏台,锣鼓喧天,热闹非常,学生们即便老老实实呆在教室,也是无心思学的。

长春正月十五的热闹,儿时记忆犹新:一般是街上南北各一台大戏,遥相呼应,互为竞争。在我看来,两台戏班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红装素裹、花花绿绿,吆五喝六,拿腔捏调,反正我是半句词也听不懂得,只不过看着那台上红男绿女,浓妆艳抹,倒也十分俊俏,而锦绣华服,飘逸灵动,却是令人艳羡了。戏文多是些陈年老戏,也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演员们评头论足不已。

此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大街小巷。街旁尽是买卖摊子,堆砌的没一点空袭,人们只能随着人流被动涌动,热闹的过分。

有时人群中也会有真的好戏看,远远看去,只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围做一团,近了才知那里正发生着武斗。只见棍棒翻舞,刀斧闪耀中,鲜血迸流,人声沸天,那时只有赶紧撤离,远远离开那是非之地的份儿。

十五那天,我为是否赶会犹豫了一番。本来那戏台上的喧闹是吸引不了我的,对那华美的人物衣饰倒有些期待,但是一想到走那么老远路还要在人群中拥挤折腾,就又泄了气。于是又懒懒的不想去,而在家又实在没事可做,只能无所事事。

思虑再三,还是没能成行。这时思想中已经上纲上线的把自己的畏首畏尾狠狠批判了一番。当时的班主任刘锋老师曾经在上课时说过那么一句话使我深受刺激:老实人干不了大事!而我一直以来都被评做老实孩子,这使我非常郁郁寡欢起来,于是时常拿这句话来刺激自己,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调皮孩子的模样,比如上课也交头接耳,胡侃乱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等等。但是同时又知道自己是在做戏,虽然话多了,却并不真得开心,而一旦沉默下来,又会拿刘锋那句话自责,如此再三,总是不快。这次也不例外,我是这么激励自己的:不敢去赶会,就是胆子小,没出息!于是就想,我偏去,我要证明给人看,我胆子大得很,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然而出了家门,看着刚刚化冻的泥泞路面,想想一路上汗流浃背的感觉,就又退了回来:“干吗去找这个罪受,戏又听不好道上。”

最终还是没有去,我结论道:“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反正我不想找罪受。”这就是没有主张的我的主张。

开学的日子里,大地还在严冬里沉睡,“呼呼”的风声便是它的鼾声。壕沟里,草垛后,房顶上,冰雪残迹还没有完全消融,碧空蔚蓝如洗,白云飘缈如扯絮窝棉,暖阳如春。

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学生大都还是原来的学生,不过走了几个,都出去打工挣钱了,虽然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有了几个新来的,其中包括贡献和秦子亚,这两个人小学五年级转学大秦小学未能成功,现在又杀回来了。

由于大家按到校的早晚各寻座位,所以原来的位置都被打乱了。我没桌子,只搬了个板凳,找不到桌子,正在犯愁,忽听有人叫我。那人我并不熟悉,叫王洪波。

“什么事?”我已经猜到其意,还是故意问道。

“你没桌子是吧?”

“嗯。”

“你来坐这儿吧。”王洪波的同桌说,那人叫郭燕。

虽见他们桌上已有二人,但是盛情难却,而对我而言,又正如雪中送炭,只好欣然而往。坐好后,我不免想客套一番:“这是谁的桌子?”

“我的。”郭燕笑回。

“三个人有点挤了,我先在这凑合着,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我不好意思地道。

“不用不用。”郭燕忙说,“你不用客气,就坐这吧,只是这里有点靠后了,还怕你不满意呢。”

“那是哪里话,现在只要有桌子趴我就心满意足了。”

坐下后,我才对这二个新同桌有了些了解:王洪波身板魁梧,五官端正,方脸,平头,绿色中山装,待人也十分热情,总是一幅满脸堆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只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笑有些虚伪,而且颇富心机。郭燕大脑壳,个儿比王洪波矮一头,喜笑却不善言语,写得一手好字,郭燕待人率直,跟我相似处多,因此相处更为融洽一些。

我们身后的桌子上也有三个人,桌子是贡献的,另外两个凑合者是柳咏和高伟,他们在第六排,也是倒数第三排。如果说我们的座位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话,那么他们的就不尽如人意了,更何况柳咏、高伟都是成绩位居前列的学生,因而多次听说他们埋怨老师不重新安排座位。而贡献因为初来乍到,能够上这个学已经感觉非常满意,对座位也就不做奢求了。

这天,刘锋老师给班里来了个很小的“人事变动”,——把少数几个同学的位置调了调,柳咏和高伟都和第二排的同学换了一下,而贡献则原地没动,这使大家觉得不公平,对老师的安排不满起来。

我跟王洪波唧唧咕咕着唠叨此事,郭燕听得不耐烦,激动地说:“光吵吵有啥用呢?有本事去跟刘老师说啊!”

“要不我给刘老师写封信吧。”当面跟老师说,我没这个勇气,写信却是我的拿手好戏。

“你敢吗?你敢的话,我就跟你‘联名上书’!”王洪波也来了兴致。

“好啊,你打个草稿,我来执笔。不过你的名字得写在前面。”郭燕不甘落后。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我一下子亢奋起来,似乎在做什么伟大之事。说办就办,王洪波拿出钢笔,从他的大笔记本里撕出一张纸来递给郭燕:“也别让他打草稿了,就直接我们说着你写着好了。”此时身后贡献已经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很是激动地感谢了一番,并请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了,他不介意坐在后面。我们哪里依他。

当我们把这封信完成一半时,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代数课,王洪波向来学习唯上,就说“先听课,下课再写”,我已激动得发了狂,如果笔在我手中,我非一口气写完不可!虽不能如此,因为心中总盘算此事,时不时地把一些新的想法说给他们听,也就没什么心思听课了。

终于等到下课,我叫郭燕继续写,王洪波却说他要出去一趟,我们不理会他。总算大功告成,信写完了,王洪波却皱着眉头回来了,垂头丧气的说道:“还是别写着信了吧。没什么作用的。刘老师肯定不会听咱们的,他又不知道贡献成绩怎么样,不可能因为这封信就把他调前面去。不公平就不公平吧,不公平的事情多了!”

“你害怕了?”我有些看不起他,但是知道王洪波一旦打了退堂鼓,我们二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就更不敢去做了。果然,听了王洪波这番话,郭燕面上也灰蒙蒙的,此事就这么搁了浅。

为此,我更加自责自己的无能胆小怕事起来。

穷则思变,物极必反,我开始更加故作活跃起来。每日也像大部分后面的学生一样,每日上课饶舌,下课打闹,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老师们看在眼里,却也没什么办法,谁让我成绩第一名呢,他们也没什么好借口干涉。比如班主任刘锋,一次布置作业,要检察听课笔记,很多学生都找郭燕,他不但字写的工整,笔记也记得全面,王洪波等人都排队借来抄写,而我无动于衷,我根本就没有听课笔记!要想应付检查,就必须一页一页的从头去抄,而这么做,不管是时间上和精力上,都是不允许的。众人皆为我担忧,而我却豁出去了,心想“我倒要看老师能把我怎么样!”

检查那天,刘老师一个个认真地翻过来,我也随随便便的放了个平时胡乱写画的本子放在面前,轮到我时,只见老师拿起我面前的本子,洗牌似的浮光掠影了一番,就又放下了,不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看的所有人吃惊不已。

我也长舒一口气。“还是成绩好的绿(三声,意同光荣、荣耀,土话又称“光滚(二声)”)啊!作业都不用认真做了。”几个人叹息连连。

不久以后,便有一次重要的考试,一年级三个班抽取前20名进行竞赛。我是班级第一名,自然语文数学英语三科都要参考。我仍然不以为意,每日嘻嘻哈哈不止。竞赛那天,我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总觉得自己是“混”过来的,信心不足,果然也确实觉得试卷不是很好对付,不过却也不能真的难住我,语文数学大部分题目还是手到擒来的,只是英语没底了许多。

几天以后,班里就已议论纷纷了,而其内容则像冷风冰雨一样冲击着我。

“咱班里只有卢化福拿了两个二等奖,其他的都挂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遍,没有人主动跟我说,却也被我听到了,而且从其中听出了嘲讽之意,嘲讽自己班,更是嘲笑班里那几个“名人”。

“听说刘杰还有一个三等奖呢。”一个声音笑着质疑,想给自己班争回点面子。

“想得到美,那刘杰是乙班的,咱学校有两个刘杰。”仍是满嘴轻蔑。

对于这些论调,我无心理会,也无法承受,因为我早已沉浸在自造的自卑氛围之中了。几日来的死气沉沉,早已让我感到错愕不已:平时那些对我陪着笑脸的人们此时都转头而去了,或者给我一张冷漠而蔑视的面孔。只有好心的柳咏和贡献还能对我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安慰我,激我振作。从来不对我巴结讨好的郭燕也对我更亲近了一些,而王洪波,则完全变了副模样,笑颜变成了冷面,话语也挟枪带棒的了。

这时数学老师王清泉走进了教师,他那皮包骨头的面孔毫无表情,语调依然抑扬顿挫,他一改往日上课只讲课的作风,也说起了题外话,而这题外话,正是那些对我不利的传言:“平时骄傲,胡混,考试就拿不出好成绩。这次这个班只有卢化福拿了两个二等奖……”,说这话时,还不忘扫了我一眼。我的心如同被揪了一下,堪称痛不欲生,真想钻进桌子底下藏起来不让人看见这狼狈相。王老师是学校负责纪律的某主任之一,他的话自然应是毋庸置疑的了。

我自责得无以复加了,想着自己前阶段的不可一世:上课胡混,作业应付,还要自作聪明给班主任写信呢。这真是恶有恶报!

如此过了一个下午,第二日早晨,天尚没大亮我已到了班里,教室里光线暗淡,这正合我意,我可不想让人都看到我这失望、痛苦而落魄的表情。

不料教室里虽然人还没到齐,却已经炸开了锅班,大伙并不是在读书(光线太暗还无法读),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

“咱班里柳兮之可真是厉害!一下子拿了两个第一名!”

“还有一个三等奖呢!”

“……”

勉强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时柳咏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道:“恭喜你啊。”

“第一名?怎么回事?不是都挂了吗?”我大惑不解。

“那都是误传,光荣榜都贴出来了。你得了两个第一!”他一如往常那样拉住我的胳膊,出了班,向学校西大门走去。

西门过道墙上,高高地贴了一墙红纸黑字,最上端是“光荣榜”三个大字,在低下一年级名次栏里,果然语文和数学唯一的一个一等奖都是我的名字,而英语的最后一名三等奖也是我的名字,而且所有英语8个奖项,居然只有我一人是甲班的。卢化福果然也得了两个二等奖,而柳咏也有一个语文二等奖。

“你真行啊!”柳咏在一旁推了推我,我这才反应过来。

“你也不错啊。”我指着榜上他的名字说。

“没法跟你比啊。”柳咏谦虚地笑着。

“奇怪,之前的传言是怎么回事啊?”我百思不得其解。从“只有卢化福两个二等奖”到现在我有两个一等奖,这结果差距何等悬殊,为什么连作为主任之一的王清泉也会相信误传呢?或者那根本就不是误传,现在这个结果才是人为更改的?可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性其实为零:没可能一大群校长、主任、老师为了一个学生如此大费周章更改名次结果的啊!可之前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为了玩我?此事也只能如此而已不了了之了,对于我来说,成了一个难解之谜。

当我们回到教室后,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迎接我的,尽是些赞赏的目光,微笑的脸,王洪波还特意在我面前说了一番什么话,可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并且心里郁积着的那股愤恨之气并未发泄出来,并凝成了一个疙瘩,闷闷的,怎么也解脱不开。我的心情并未因为事情的转机而放晴,而是从此阴晦起来。

竞赛后不久,班里座位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整。我和原来的老同学都分开了,一个人孤独的到了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底下。这使我的疑虑更重,也更加不开心了。

这个环境的确有够我郁闷的:面前就是冰冷冷的水泥讲台,老师近在咫尺,胡言乱语肯定是不可能了;身后都是从不搭话的女生,宛如不存在似的;左右两个人则都挂着虚假的笑容,令人望而生厌。

北面是李广金,这人成绩不错,脸色苍白,笑容虚假,双眼透着精明,在我看来,总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他不管做事还是说话,总带着一种含糊不清的笑意,那笑容近似于骄傲,又像是嘲笑你做错了什么事。他的笑,不但让你觉得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而且冷冷的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十六计中的“笑里藏刀”一计,虽然自始至终都没见他用过那刀。

“你试考得不错,以后多多关照喽!”这是李广金第一句话,对他这句话我就深为不快,“试考得不错”,而不说习学得好,这是有根本区别的。尤其是对聪明过头的我来说,向来讨厌被人看成一个只会考试的书呆子的我,就不免对这话耿耿于怀了。

我南边的同桌是韩刚,这是一个富家子弟,打扮得流里流气的,虽然也是笑着,却给人一种没有心机的感觉,对我来说,反而好相处了一些。

而我因为心情不快,对人也都是冷冰冰的,这对不明就里的人而言,可能会看作是骄傲自负,但是精明人却不难发现,这是自卑在作怪。李广金对此一目了然,所以他的笑使我觉得极度不舒服,而有那么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李广金竟然跟我笑骂了起来,可把我给气惨了。而韩刚也只是一支乐呵呵的看笑话,谁的忙也不帮。

而这时教室里却发生了一次令人惊心动魄的骚动。

那是一日下午,下课的时候。忽地进来几个痞子打扮得学生,他们看上去有的像高年级的学生,有的就是街上的小混混。他们刚一进班,就骂骂咧咧的,一个个绷着脸,满脸血气。班内安静下来,人们不知这几个不速之客来历,个个如惊弓之鸟。

几个人边骂边走,直接到了李亮、李洪飞的座位前,把二人围在墙边,便开始大打出手。谁知二李早有准备,两个人每人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短棒,不顾一切地朝来犯者头上敲。这一切也不过一瞬间的事,近处的学生们看清怎么回事后,赶忙让得远远的,几个女生尖叫着跑出了教室。

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冷静观察这场恶斗,虽然力战自己二倍还多的“敌人”,二李倒不觉得怯势,二人出手又重又狠,一顿拳脚下来,不仅没有吃亏,还略占便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果真此言不虚。

眼见来犯者个个焦头烂额,忽然门口又有几人涌进来,为首的那西装分头骂了声:“狗日的李亮有种给我出来!”

二李打得正来劲儿,没空理会他。只见那人跳上第一排的桌子,对着里面喊:“都给我让开!”几个围欧者纷纷闪开,那人直接从桌子上跑将过去,对着李亮恨恨得跺了下去。

李亮双手挥棍格挡,虽敲在那人腿上,自己也被跺倒在地。后面又接二连三有人跺了上去,李洪飞凭蛮力扛了两下,终渐不支,抱着头倒在地上,一群人从他们手中夺过棍子,又是一阵棍棒拳脚,二人再也不敢还手,只有躺在地上装死的份。

待班主任等几位老师一同来到时,现场就只剩下鼻青脸肿的二李了。

这事不知怎么处理的,只是以后就没再见二李来上学了。

而一甲的教学,也已经很不正常了,李宝臣的轻松愉快课因为竞赛考试的失败而半途熄了火,他干脆也不怎么进班了,后来我在村子里见他贩过猪肉,也在街上看见他卖过自行车。

而我个人,则一直都是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罢了。学期将终的时候,李广金送了我一张印有成龙相的卡片,我也随便地回赠了他一张,此后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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