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信义 第三十五章 读书人与一碗面

清晨，天才亮了一线。

在太安城西南角的一家客栈里，孔筱文一大早的就坐在窗前发呆。

太安城不愧为大楚的国都，街上很早就有人在叫卖东西。至于一些早点铺子来的更早，早在他醒来之前就已经支好了摊位。

杜珏一个人趴在床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嘴角还留着好大一滩口水。

外面嘈杂声渐起，屋内呼噜声不停！孔筱文没来由的觉得很是苦闷！便推开门出去走走。

刚出门没走两步，便看到一个黝黑的青年僧人坐在路边打坐！身上的破布衫已经被露水打的很湿，耳垂、鼻尖等部位隐隐还挂着几滴露水。

孔筱文上前问道：“小师父为何会露宿街头？”

尽管佛家在下冬洲影响不大，可百姓对于僧侣还是十分尊敬的，断不至于让一位僧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无念睁开眼，尽管衣衫褴褛可眼睛依旧纯澈！他在这街头苦等一夜，就是为看一眼这儒家道子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无念颂了声佛号，开口道：“小僧只是代天下人受难，让这天下的苦难能少一些。”

孔筱文不能明白这和尚所说的话，只是看着和尚可怜还是提议道：“小师父可是饿了？与我一起去用了早饭如何？”

无念浅笑，只觉这儒家道子倒是颇为心善，佛缘不小。

无念又念了声佛号，轻声道：“小僧十二岁辟谷，至今辟谷十二年，确实是腹中饥饿！”

说着无念轻轻的摇头说道：“对于施主的好意小僧十分感谢，只是烦请施主把这份好意暂且留着。若是以后遇到饥饿将死之人，还望施主不吝施舍！”

孔筱文实在是听不懂这和尚在讲些什么，又说道：“小师父可以先随我用饭，今后遇到快饿死的人我再施舍便是！”

无念站起身来，双手合实行礼道：“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领。只是这世间的善恶皆有定数，小僧不忍妄取！”

说完，无念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佛曾言，：善恶有数！

他替世人多受些苦难，这世人便可以少受些苦难啊！他替世人攒下一份善，这世间便多了一份善！

只是今日看这儒家道子并无不同寻常之处，身上文运深厚却无半点修为！想来还在蕴道阶段！他日结道而出，不知将是何番景象。

儒释两家虽教义不同，但大道总是相通！今日辩道不成，也算结了善缘！

……

孔筱文看着无念离去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

儒家讲“仁”，亦是讲“人”。

仁爱，仁政，仁民，仁天下万物！人人为仁，则万物和谐。而后人人幸福，万物有幸！

这僧人有自己的“仁”，苦己而仁爱天下！

孔筱文不觉得他有错，只不过很难适用于普通百姓罢了！

只是孔筱文也不觉得那僧人就是对的！大道五十，四九已顺，唯缺一也！仍然算不得万物有幸！

想着想着，孔筱文觉得脑壳疼，一挥衣袖也懒得去想！这等大道相争的事情，他一个没品级的读书人瞎凑个什么热闹！

……

昨晚除了喝茶就是喝酒，肚子里没一点粮食，现在着实有些饿了！

来到一个面摊，孔筱文向店家老伯要了一碗阳春面。

虽说在客栈就有得吃，可孔筱文实在是对那家客栈没什么信心。茶水那般难喝，酒水那般无味，饭菜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出来散散心，顺便再尝尝这街头小面，看看滋味如何！

行走江湖哪能一个劲儿的去大馆子里找吃食，都是一个滋味儿没有嚼头。

只有尝过了一个地方的街头小店，才算不枉走了一遭！

不一会儿，一大碗阳春面端上了桌。和着鸡蛋擀制的面条看着就十分诱人，再加上厚淳的淡酱色高汤以及少许蒜苗、葱花的翠绿点缀，和着面汤上漂浮着的大大小小的金色油花，看得孔筱文有些禁不住的流口水！

孔筱文行走江湖，从来不敢小看了这街边小摊子上的手艺。一门手艺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往往是很多大馆子里的名厨都比不了的！

孔筱文抄起一口，面条根根利利爽爽，阵阵香气扑鼻，禁不住的叫了几声好！说这面比神仙珍馐都不遑多让！

那卖面的老伯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说道：“客官真是会说话，咱这小本生意，那里敢和神仙老爷的仙家吃食相比！”

孔筱文摇摇头道：“有何不能比，那些神仙老爷吃的就不是山下的五谷杂粮了？再说了就老伯你这手艺，起码也得是皇宫里御厨起步！”

老伯讲起这事颇为自豪的说道：“还真不瞒客官，若说御厨，咱们皇帝陛下和现在的太子殿下，可都吃过我做得菜嘞！”

孔筱文也来了兴趣，眼露精光问道：“此话怎讲？”

卖面老伯特地擦了擦手，好似怕怠慢了什么，说道：“当年跟随陛下打仗的时候，我就是陛下随身的伙房，除了得给陛下的亲卫做饭，还得专门给陛下准备御膳！还记得当年太子殿下最喜欢吃小老儿做的饭菜！”

老伯回想起当年跟随着陛下南征北战的时候，一时间热血上涌。仿佛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厨铲，而是杀人的刀剑！

孔筱文又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在宫中当差？是宫里头……”

还没等孔筱文说完，老伯就急忙摆手道：“可不敢瞎说！我有多少斤两，我是知道的！当初打仗，吃得糙的点没啥。可如今天下太平了，得让太子殿下吃些好的！可那些山珍海味我又不会做，就不去添那个麻烦了！”

说起这些老人似哭似笑，说道：“现在我在这儿支个面摊，以往那些还活着的兄弟都能在这吃上一碗。就算是太子殿下如今还惦记着我这碗面嘞！时常来吃的！过两天太子殿下大婚，我们以前那些老哥几个商量好了，倒时候一起来我这摊子吃面，隔着几堵墙给太子殿下祝贺！”

孔筱文撑着笑脸问道：“以前太子殿下一定对你们很好吧？”

老伯摆摆手道：“那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对我们老哥几个和对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不过要说太子殿下对我不好，那肯定是假话！可要说起哪里好，单拎出来还真讲不清楚！客官你读书多，你给想想有啥词儿能给说讲清楚喽！”

孔筱文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道：“讲不清楚的！如同父与子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摆在那里，谁能说清楚血脉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

老伯一拍大腿，大声笑道：“客官说得对，太子殿下就是我们老哥几个的殿下。殿下对我们百姓好，我们这些百姓爱戴他！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孔筱文吃完最后一口面，看了看手里的碗，还是把汤也给喝的一干二净。

老伯看着这个俊逸的读书人，觉得更加喜欢了！吃面就是得喝汤，这才最地道！他每次看到有些客人只吃面不喝汤，他都心疼的要死！

想想以前在军营的时候，难得做碗肉面。那些个饿死鬼吃完了面，那个不找他多要些汤来喝喝！

孔筱文付完账便走，老伯瞧着这读书人顺眼，一开始不要。只是最终拗不过孔筱文，方才收了钱。

……

而孔筱文满脑子都是老伯说得那“天经地义”四个字！

先不说其他王朝的百姓会不会对朝堂这般拥戴。单单是百姓与百姓之间，修士与修士之间，手足相残、父子成仇的事还少了吗？

孔筱文想起先生教导的：“仁、义、礼、智、信。”，又看着这老伯的淳朴之善。原来不读圣贤书也能做圣贤！原来这天地自有良善，何须寒窗苦读去书中苦苦寻求！

读圣贤书可以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可能不能真真正正的做个人，却是不一定的！

自己学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竟都是在画地为牢？

“轰！”的一声巨响。

孔筱文身上寒窗十数载积聚的文运轰然消散！

只剩下一身白衣！

——

渡劫洲

老圣师站在青泥院子里，看着一缸荷叶露出一点尖芽。当真是诗篇中所写的“小荷才露尖尖角”！

二月的尖角！

董师忙不迭的跑上山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老师，孔师弟的文牌今早碎了！”

老圣师白了一眼道：“有什么好急得，再刻一面就是了！”

董师茫然张着嘴有些接不上话，试探性的问道：“那孔师弟？”

老圣师感叹一声道：“不过是给儒道，又开了个分支罢了！”

董师顿时如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圣师看着他这个模样，笑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事又不是没有过！”

董师只是苦笑，半点言语也不想说。

这事是有过！

几千年一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