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白峦

（十）

他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手中的纸在无意间从指缝滑落下来。他倒退着一步步地退出房间，没想到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啊！”他大叫起来。

老秦被他弄得一脸懵，“这是咋了，小兄弟？”

老秦伸头往房间里看了看，地上散落了几张皱巴巴的打印纸，他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哈哈，那是我哥。”老秦的嘴角浮过一丝苦笑，“你也不仔细看看后面贴着的照片，轻易下定论可不好。”

他胆战心惊地捡起那张纸，后面的确有一张黑白照片。虽然很模糊，但他很快认出那绝对不是老秦，名字栏里写着三个潦草的字——秦国辉。

“好吧。”他乱跳的心总算平复下来，“差点儿以为是诈尸。”他暗自庆幸着。

“出去逛逛吗？”老秦便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公园通票。这个公园很早就想进去看看，可每次都只能望着门口挂的牌（上面写着：请出示通票！）而暗自苦恼。

“我的！”他飞快地从老秦手里夺过一张。

“抢什么啊？又不是不给你。”老秦跟在他后面，一起向升降梯走去。

“你哥得癌症啊？”下了楼，走在喧闹的马路上，他忍不住问老秦。

“嗯……”老秦低着头，“那几天突然病情恶化了，也没来得及送医院，在区医院的半路上就……”

他看了眼老秦，也就没有接着问下去。

走了几步，老秦忽然开口了。“我哥死了以后，我就成了孤身一人，然后就到了这里。你呢，小兄弟？“

“我妈他们这两天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他耸耸肩，“怕是上工太忙吧，反正我得等他们回来。”

“老秦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有写诗，并且把诗稿叠成纸飞机放飞？这两次你跑出去都是在做这些事情吧？”

他很疑惑老秦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想想这两次老秦都是一直跟踪自己，知道这些也算正常，于是他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意思……”老秦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

看着老秦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紧张了起来。

“我要你对我保证，以后都不再做这些了，可以吗？”

“为什么？”他很讨厌别人这样命令自己，“这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管！”

老秦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来告诉你，你是不是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玩有你专属签名的纸飞机，可是他却不认识你？”

他紧锁的眉头更深了，疑惑地点点头。

“那个人将会见到你两次，一次是在不远的过去，另一次是在十年前的将来。你没什么变化，而他却在慢慢长大，最终成为你们诗歌社的社员，他的名字叫白峦。“

(十一）

白峦！

那个曾经的同窗好友，在自己申请诗歌社时就一直支持自己、最勤于为诗歌服务的社员，他在社团活动时总是穿一身白色长袍。他还曾多次打趣白峦的衣着和他的名字很是相配，他总是报以一笑。当他收到社员们陆陆续续的来稿时，就算不署名，他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哪份是白峦写的，清秀的字迹，淡雅的内容，清新而又动人。

不过……

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老秦，怎么会知道白峦？！

他追问道：“的确，我是知道白峦，不过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峦是我以前的邻居，那个小伙子很有礼貌，每次看到我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的。”老秦很可惜地叹了口句，“只可惜他后来搬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真巧。”他回忆着，“白峦也带给我了很多回忆，但后来我就没有再和他见过面，换了个地方住了，也只有在网络里能有点交流。”

他们走进了公园，老秦给验票员验了票，他则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而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池塘里掩映着绿意，几条水草在池底轻轻挥舞着手臂。草坪遍布中穿插着几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广场，两边是几条木质长椅，几棵树的荫影落在木椅上，空气中飘荡着清淡的甜味，他感到自己似乎从钢筋水泥的城市回到了自己本该存在的地方，“好一个世外桃园啊！”

老秦嘿嘿地笑着，“不错吧，这个地方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风水宝地，只是通票有点贵，其他都好的没话说！”

他多少想再向远方扔几架纸飞机啊。可是，当他抬头远望的时候，却发现了另一番景象。当他看到几名工人正在用水管向水池里注水，又有几人在围墙一角的荒地上铺着草皮时，他忽然感到失望透顶，四周耸立着的高楼上的玻璃幕墙反射到他的脸上，呈现的是淡淡的泪花。

（十二）

城市里似乎一切都是虚伪，从交穿错横的马路，他似乎看到了难以琢磨的心；自来水填满的假池塘，也好似是人的虚伪面孔。金钱是属于城市的润滑剂，只有用金钱才能换来他人的微笑和热情，而这仅有的温暖却也只是表象罢了，也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他又回到了稻田边，余晖满天，金红的阳光洒在一片鲜绿上，只露出一点点的焦黄。天际边一条紫红的缎带，系在地球这大大的圆形礼物盒上。太阳这只巨大的红色独眼就要慢慢地闭上了，几丝云霞似乎是它耷拉下的眼皮。他双腿垂在土坡旁边，一再追忆着白峦，老秦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天空中的一颗星星开始隐隐约约地闪起来，老秦才开口:“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淡暮的夜空，轻轻地摇了摇头。

“叮咚叮咚”，手机信息的提示音。他打开了手机，是一段妈妈发来的语音！他欣喜若狂，连忙点开来听。“儿子，妈最近很忙，你后天坐21路车来找我们吧。在终点下车，我们会来车站接你。”

那声音似乎刚刚哭过，但他没想太多，连忙在打出一句话，“太好了，我后天一早就来。”

“好了，我们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他声音朗朗地对老秦说道，与刚刚的神色简直判若两人。

老秦先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里含着不舍。“这样也好，让你爸你妈照顾你，也让他们更放心些。”一辆公车亮着白灯驰过，他们上了车，留下身后的一片漆黑和稻田里的蛙鸣。

“21路车是往哪里去的？不是这里的边界不能跨越吗？”在车上，他激动地问老秦。

“21路车是这里与外面的唯一联系，每天只有一趟，终点是我们脚下的一个乡村，直接通到村口。它是可以直接通过特殊的轨道抵达地面世界的。”

“你下去过吗？”

“我吗？”老秦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应该没有吧。”

“不如我们一起下去？你也可以见见我的爸爸妈妈。”他提议道。

“不了，不了，我不想下去。”老秦忽然变得慌慌张张，“这是另一件事了，还不能告诉你。”

“这老秦，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在心里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