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齐运照白生 回二十七：狱中对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小白想要看清楚里面坐在墙边的管仲到底长什么样子。

严格来说，这也不是郝运第一次见管仲，上一次以小白的身份看到他，还是在干时河边的杨柳汀。只不过那个时候管仲在船上和自己距离比较远，再加上夜幕降临导致视线不明，使得他只能粗略看到管仲的身形。

如今虽然两人的距离只有大概五米左右，但是他却依旧看不清管仲的长相。

鲍叔牙对栅栏内打招呼却并没有换来管仲的回应，狱司见管仲如此大胆，便高声训斥道：

“大胆！面对国君密使竟然如此无礼！”

就在这时，小白注意到原本坐在墙根下的管仲正在微微转过脸看着自己，即便是被阴影遮挡使自己看不到他鼻梁以上的部分，他也能够感受得到管仲的目光就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随后管仲便冷笑道：

“怎么？国君不是说要亲自取我管仲的性命吗？我还以为他会亲自来呢。”

就在狱司正准备再度出声训斥他的时候，鲍叔牙却伸手制止了他，随即对狱司说道：

“把锁打开...”

狱司只好听命从腰间提出那一大串钥匙，然后将铁栅栏的链锁打开。

之后鲍叔牙再度对狱司吩咐道：

“你且退下，传令百步之内不得有人...”

狱司领命退去：

“诺...”

等到狱司将火把转交给鲍叔牙离开之后，鲍叔牙缓缓将门推开。

整层牢狱内回响着金属摩擦的“吱呀”声，鲍叔牙率先进入栅栏之内，而小白尾随其后。

随着鲍叔牙手中火把的照射范围越来越大，小白越渐渐看清了在暖黄色火光照耀之下，那管仲的脸庞...

只见他一身白色囚衣，手脚俱带着手腕粗细的铁链镣铐，高鼻深目，面须微白，因发髻太久没有整理，大致发丝显得十分松散，表面看起来十分邋遢，但是眼神却异常锋锐，令人刚看一眼就不觉心寒，丝毫没有半分囚徒的姿态...

管仲的眼神始终没有从小白的身上移开过，只是因连篷黑帽过于宽大，以至于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依旧无法看清小白的面容，却又感到颇为熟悉：

“这位密使好像似曾相识，不知高名上姓？也好让管仲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鲍叔牙料想管仲可能因为公子纠的事而记恨小白，当然没有什么好言辞以对，他对管仲说道：

“管兄，你看这位是谁？”

说罢，小白缓缓将自己的连蓬帽向后摘下，结果管仲的瞳孔瞬间放大。

原本鲍叔牙以为管仲一看到小白必然会暴跳如雷乃至于狂性大发，进而做出伤害小白的举动，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看到小白之后竟然反应非常平淡：

“哦...原来是公子小白大驾寒舍，管仲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鲍叔牙纠正他道：

“管兄，如今胜败已定，君上念及你的才学不计前嫌想要重用你，还亲自来到这里探望，你又何必如此揶揄？”

管仲冷笑一声：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成王败寇更是如此，现在你春风得意，将来可就不一定了。”

小白看着眼前的管仲对自己说这些话酸言酸语，丝毫不感到折辱，反而觉得管仲的性格很特别，他蹲下身子以同样的视角和管仲对话：

“你现在的生死捏在我手里竟然还如此从容，当真不怕死？”

管仲再度冷笑道：

“怕？这个世上谁不怕死？我只恨自己当初那一箭没能直取你的性命，以至于现在酿成这个局面...”

鲍叔牙见他言辞如此冒犯，不禁暗自为管仲捏把汗，他真怕小白会一怒之下将其处死，不过小白却并没有如此，反而笑道：

“是啊，公子纠虽然不是我杀的，但和我也脱不了干系。原本我也因为小白亲手害死了亲哥哥的性命而感到矛盾，但是当我听到侍俾和我说的一句话，反倒令我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如果我和公子纠易地而处的话，他又会做什么选择呢？他会听从你的建议绕过我和鲍叔牙吗？”

这句话令管仲无法反驳，而更加令他眼神发生变化的也不止于此：

“你刚刚说...矛盾？”

小白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有什么问题吗？”

管仲并没有进一步解释和追问，而是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和高傲：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落在了你们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鲍叔牙见管仲如此执拗，便再度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初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吗？他说要以你所有的才学来报答先禧公的救命之恩，要使齐国成为众诸侯国之首的第一大国，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公子纠之死是有些可惜，但是如今主政齐国的是君上，唯有他才有资格带领齐国走向强盛的巅峰，也只有他才能实现你当初的宏愿，难道你不明白吗？”

鲍叔牙的话令管仲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不过他心中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便叹了口气道：

“即便如此又怎样？当初我将自己对齐国体制加以改革的意见提供给他，他却不采纳，而公子纠却愿意听我的想法。”

对此小白丝毫没有印象，而鲍叔牙却知道这件事，这也是管仲没有投靠小白的最关键理由。鲍叔牙对此解释道：

“君上归国以来的历险，已经让他改变了许多，否则他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见你呢？”

而小白也不想逼管仲即刻表态，便伸手示意鲍叔牙不要逼迫管仲，随后对其笑道：

“我给管先生时间好好想想，不必急于给我答复。”

见小白竟然如此宽和待人，管仲觉得他和以前公子小白给自己所造成的印象完全不同。

走出栅栏之后，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他再度将连蓬帽戴上。

然而就在他伸出双手向后轻轻拎起帽檐之际，他的背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气袭来，他发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让他后脊一阵发凉。

而从他所站的视角来看管仲是看不到他的，所以不可能是管仲。

他环顾四周，发现周遭栅栏之内都是黑漆漆的一团，根本看不清哪里有人。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了他右手第三间的牢房。

牢房的栅栏边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个“死”字，就和管仲一样...

他没有任何的根据，但是他有种预感，刚才在背后盯着自己的人，就在这里。

他举着火把缓缓朝前这间牢房的门口走去，而火把的光亮也渐渐照出了牢房内的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

就在这个人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之时，刚刚锁好管仲牢房的狱司走到了他的身边：

“尊使，这边请...”

狱司的话打乱了小白的思绪，而方才那种令他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也好像忽然间消散了，他心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便在继续在意牢房内的人，而是跟着鲍叔牙和狱司朝着阶梯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