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过半卒先行 六 什锦饭和忘因香

沈半云听着敲门声，把自己往被子里又裹了裹。现下已近十月，晚间已经有了一丝丝凉意。

似乎是预料到屋里的人没睡一样，敲门声非但没停，反而更加急促。仔细听听，好像还是错了节拍的十八摸。沈半云烦不胜烦，又被空气中隐隐浮动的食物气息钩得胃痛，只得下了床，披了外衫去开门。他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周小卒，一只手托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碗，碗里是色香俱全的什锦饭。

周小卒扒拉开堵在门口的沈半云，几步窜了进去，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再不开门我都要走了，一直举着托盘胳膊会酸的好不好？”周小卒甩了甩手，将两碗饭摆好，冲沈半云招了招手。此时她换了一套淡黄色的便服，衣袖飘飘荡荡，映得手指越发细白。跟碗中澄黄的蛋沫与莹润的白米相得益彰，沈半云看着，莫名的更饿了。

他坐在桌旁，看着碗中配色鲜亮的饭，瞄周小卒，“赔罪？”

周小卒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望天，装作听不到。

沈半云伸手揪了揪周小卒垂下来的辫子，“亲手做的？看卖相挺像回事的嘛！”

姑娘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扬起，“那当然了，周家秘制什锦饭，一般店里的厨子手艺都没有我好~”她拿着筷子，往前递了递，“尝尝？”

沈半云接过筷子，夹起一口刚要送到嘴边，突然停住，抬眼看小卒，“这回没陷阱吧？”

周小卒调门都提上来了，“我是那种人么？”她顿住，“而且刚才青云姐训了我好半天，说毕竟是未婚夫婿什么的，不好这样欺负你……而且咱俩还是盟友呢……”在沈半云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周小卒声音渐渐低下去，耳根有点微热，但是又像是怕输人一筹似的瞪回去，“看我干嘛？爱吃不吃！”

“呵——”沈半云忍不住笑，又连忙压下来，怕对面一脸理不直气也壮的那位恼羞成怒。他将那口饭送到嘴里，之后略显惊异的看了周小卒一眼，“居然真这么好吃？”米饭和蛋沫蓬松软糯，带着腊肉丁的油润和青菜碎的清爽，又有微微的辣和麻，刺激得他胃口大开。似乎是偏心，又似乎是怕沈半云吃不饱，他的碗里除了满满的饭之外还有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蛋，蛋清煎成金黄，泛起诱人的色泽。

周小卒得意，“那当然了，闯荡江湖没有点手艺怎么能行？只要跟我结伴同行的朋友，没有一个不变胖的。”她目光掠过沈半云贴身的中衣下精瘦的腰身，挑起嘴角，“我很期待哦，沈整云。”

沈半云让她给逗笑了。这丫头脑子快，嘴皮子利落，调侃起人来音调又清又脆，还带着点笑音，一双眼睛像好奇的猫儿一样瞧着你，瞳仁又大又黑，又无辜又捉黠，让人没法生气。他看着眼眸弯弯的周小卒，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笑意退了下去。

“想到什么了？”周小卒见他面色有异，也稍稍正了正神色。

“那女子的眼睛，”周小卒看着沈半云的手伸过来，正要向后让让，他的手指又回缩，只是微微触到了她的睫毛，带起微微的痒。她不由得又眨了几下眼，在灯火的映射下更显水润，眸光动人。

沈半云微微抿嘴，一个浅浅的梨涡在左脸颊若隐若现。他左手缩在袖里捻了捻，但刚刚仿佛被蝶翼掠过的触感越发强烈，热力从指尖蔓延到掌心。他表情更加严肃了点，“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

“没有光……难道是盲人？”

“不，能看得见。我记得她跟我说起牢里也有狱卒信佛，私下供了佛龛，用得还是她家的忘因香。说起来那香的味道的确特别，除了香烛气息外，还有种淡淡的青草的气息，不像是其他香烛闻多了发腻。”

“你还能闻出来草味？”周小卒一边吃一边跟他逗闷子，“怪不得我看你晚膳没动筷子，感情是想跟周小满同桌？”

“那我估计程将军的十八学士是保不住了。”沈半云本人就是翩翩公子最好的诠释，不管是人前人后，哪怕是此时衣衫不整，也别有一番风流。他外衣松松地披在肩上，腰却习惯性的挺得笔直，吃饭的动作优雅斯文，筷子动的却不慢，眨眼间已经下去了小半碗。“你敲门的时候我就闻见香味了，要不谁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

周小卒不信，端着碗从沈半云对座窜到他邻座，“那你说说我身上用了什么熏香？”

“你嘛——熏香倒是没用，不过从我这离开后，你又吃了桂花糕，山茶饼，荷包烧鸭，鲜肉玉米小馄饨，还喝了杯神仙醉？”沈半云满脸佩服，“这么下去我还没变沈整云，你就变成周大卒了吧~是不是呀，小猪姑娘？”

周小卒听他故意咬字不清，磨牙，“狗鼻子——”

沈半云不以为忤，指指自己，“我娘是调香高手，从小就带我分辨各种香料气息。也多亏了这个天生的狗鼻子，不然我可能早就“夭折”了。”他看着周小卒微微睁大的猫儿眼，笑道，“鸢歌山庄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好地方，作为沈半云的未婚妻回去的时候，没有点保命的手段可是不行。”

周小卒也跟着笑，“这个你放心，你们那的“正人君子”也就敢背地里耍耍阴招。”她语气不屑“不过论起歪门邪道，我周小卒还没怕过谁。”眼珠一转，小卒靠近沈半云，给了他一个“姐姐罩着你”的眼神，“你只要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谁欺负过你，我帮你出气。”

沈半云被周小卒突来的热心弄得受宠若惊。明明相识尚短，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但是眼前的人却像是老友一般让他兴不起防备之心。也许是被周小卒古灵精怪的性子影响了，他越发懒得在她面前伪装成外人眼中处处妥帖谈吐有度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多谢。不过不急，你再练练。等我让你一只手两只脚，你能跟我打成平手再说吧~”

周小卒气极，武功高了不起啊？！伸脚踹沈半云的凳子腿。沈半云向后一仰，凳子随着身形原地转了一圈，刚好躲过周小卒的偷袭。再坐稳后，沈半云无奈地看着周小卒咬着从他碗里夹走的煎蛋，恶狠狠的模样仿佛是煎蛋姓沈。这丫头，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别说话，认真吃。”周小卒敲了敲沈半云的碗边，然后又问，“说起来，那个把祝禾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叫什么啊？”

……(￣△￣)(￣△￣)

沈半云从小家教严格，本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刚跟周小卒混了一天，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说扔就扔，回道，“她说因为忘因香是她家最骄傲的作品，家里又姓王，所以父亲给她取名王茵湘。除了供香之外，她家还会将蜡烛染色，做成供果的形状，叫做忘因果，销路也相当广，哪怕是亲王荫子府上也有往来。”

听到这，周小卒放下筷子，把凳子往沈半云身边拉了拉，黑亮的眼眸在烛火下水光盈盈，“那你们是在哪成亲的呀，跟我说说呗~”语调款款，像是先前吃的浇了糖汁的桂花糕，甜蜜得让人沉醉。

沈半云也闻到身边散出来的淡淡甜香，并不浓腻，但是软软的缠在鼻间，仿佛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去。“就在王茵湘家。她说哪怕是为妾，也想让去往阴间的父亲看看自己有一个好归宿，所以就选在了她父亲三七的祭日，摆了顿酒席。由于时间仓促，只邀请了几个街坊沾沾喜气。”

“那都是什么样的街坊呀？”小卒向前凑了凑，仰起头看他。

沈半云看着小卒眼里跳跃的烛光，有点口干舌燥，“就都是普通的生意人罢了。只是有一个人没拿请柬，我刚想问问，她就把我拦住了。”沈半云的表情有点奇怪，“她说那人是就是个混世魔王银子多点罢了，不用管他。”

“可依照你的能力，十天办成一场体面的仪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这么仓促呢？”小卒似乎是发现了他外衣欲掉不掉，双手虚虚地环住他，替他整了整衣领，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划过沈半云的侧颈，眼眸却依旧注视着他，满是温情。

“当然是因为事出突然，当天早晨才——”沈半云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周小卒的手指从衣领挪开，沿着耳侧抚上他的脸颊。她捧住他的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彼此相碰，“云公子对她如此钟情？”

面前女子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扫在沈半云的脸上，她身上的甜香愈发浓郁，将他裹在其中。沈半云耳边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他不敢乱动怕唐突佳人，只得看向小卒的眼里，“怎么可能，我才只见过她两面——”他声音戛然而止，脑子里似有什么破碎的声响。

右肩被狠狠推了一把，沈半云带着凳子趔趄了一下，他忙稳住身体，看向身旁。周小卒脸色惨白，一手扶住桌沿，另一只手按在心口，又吐出了第二口血。沈半云忙过去揽住摇摇欲坠的小卒，惊异地发现怀里的人身体不住地颤抖，额上细细密密都是冷汗。

“去找青云姐，”小卒声音虚弱，刚才暧昧的氛围被打破，她身上的甜香也褪去，只剩下衣角间淡淡的烟火气息。“是瞳术，那个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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