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岁岁 繁花十一

李林超日子窘迫这个事情本来只有岁岁知道。西装一破，他每天只吃一顿饭的事全校都知道了。

据说赔了八百。赔完后一夜间就老实了，低调了。用吃瓜群众的话讲，晓得锅儿是铁打的了。连带着，食堂的那只肥猫也从此过上太平日子——自从两个有一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面对面撞上，李林超发现这只猫居然比他吃得好，人家嘴里叼着肉，自己只有一碗粥，从那以后每次碰见这猫都会狠狠地踹它一脚。

猫都不惹了，当然更不去招惹岁岁。路上碰见那个距离至少保持在十米远，能不说话绝不开口，最多给个眼神卖个幽怨，那个委屈小模样，要不是长得实在歪瓜裂枣，估计真能……咳咳，够可以。

岁岁本来就无朋友，身后少了李林超这个聒噪的跟班，本就清冷的身影更加形单影只。但她好像早已习惯，每天依然是观花看草，吹蒲公英，睡觉，但明显地，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整天都趴在课桌上睡觉。听的歌也越来越杂，但大抵都是曲调缓慢的古风。说来也怪，那段时间点歌台的歌长了眼睛似地应景，单曲循环最多的就是那首“腐草为萤”，秋风肃杀一地黄花，天地玲珑殡葬飞虫。

这天，岁岁像往常一样去了未来湖。此时正是上课时间，路上并无行人。她立在湖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向对面的那幢荒楼过去，这时，突然身后有谁低低叫了她一声。

姐。

没错，不是岁岁。那声音叫的是——姐。

神游天外的岁岁目光一凝，她回头看去，却如看见瘟神一般皱了眉头，扭头就走。

这一回头看清正脸，来人沸腾了：“啊！还真是！”

话音未落，一个与她差不多同龄的明媚小公子从荒草堆里飞快地跑出来，一身鹅黄某俱乐部校服，腰上挎着一个皮纹背包，三步两步跑到面前，那张俊脸笑得比头上的阳光灿烂十分。

“还真的是，我那英明神武，心狠手辣，说一不二，棒打鸳鸯的姐。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灭绝师太，居然也有今天，这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哈哈哈。”

来人格外高兴，但岁岁似乎看见他就讨厌：“你来这里干什么。”

“别提了，你干的好事。”一提此事来人就气愤：“逃婚出来的。你行啊，专给我小鞋穿，别的我就认了，谁叫你是我姐，长得又比我好看，可这事不行啊，你瞅瞅你给我找的什么媳妇儿，长得还真像一条鱼，眼睛一大一小，眼距比嘴巴都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人一看上，立即就把聘礼送到苏州去了，我能怎么样？我不逃，你把我卖了我还留下来帮你数钱？”

他幸灾乐祸地双手抱胸笑开了：“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哈，不过好像也不意外，反正一如你性格，喜欢剑走偏锋，只是你心里不膈应吗？你脱他衣服的时候，那双手……”

岁岁那张苍白的小脸立即涨成紫红：“林讳炅。”

“老规矩，君子动口不动手，作为咱们家的颜值担当，切记注意形象不可动怒。不过——哈哈哈，”他到底没忍住，笑得在草堆里打跌：“哈哈，你居然把他睡了。你没看见他妈那张脸，黑得就像烧焦的炭，要不是当时罗瑞在，我估计她能把你直接吞了。”

“跟上，换个地方说。”

“你还怕笑！我想起当时宋玫那个表情就痛快，她那个样子就像吞了一把苍蝇，吃下去恶心，吐出来恶心，又不敢吐又不敢吞，包在嘴里生不如死，哈哈，你应该看完再走。”

岁岁将他领至树林深处，确定四处无人才问：“他还好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愿意收买我，那我可以考虑回想一下。”

“林讳炅。”

“嗯，在。我要求不高，随便给点就OK，不过若是你心里高兴肯多出价钱，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回忆，事无巨细包括一天上了几次厕所全部据实相告。”

“你……滚。”

岁岁抬脚就走，林讳炅伸手拉住：“我又不是保龄球，你喊我滚我就滚。我偏不滚，除非你给滚动费。”

岁岁抽自己的手：“放开。”

“不放。”

“放不放？”

“说不放就不放，你奈我何？”

岁岁使劲一抽，这密林之处本就湿滑，她又穿的浅口单鞋，林讳炅早就提防着她动手，立即使坏把手一松，岁岁没想到他突然撤力，抽回的手瞬间失了重心，仰身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林讳炅拍手狂笑。但他还没笑完，猛然小腿一麻，身子一歪重重地扑在岁岁身上，回眼间一道灰白影子迅速消失在脚下草丛中。

“蛇啊——”

林讳炅立即抱着自己的腿杀猪般惨叫起来。岁岁也看见了，坐地上说：“剧毒五步倒，你最好坐着别动，我去叫人。”

“别别别，小祖宗，我错了，你千万别丢下我。我有药，不去麻烦别人。”慌忙取下挂在腰上的挎包，翻半天翻出一个白瓷小瓶，瓶子玲珑剔透，婴儿拳头大小，指甲宽的瓶口塞着一团血红稠。“张大师那里求的，万能神仙丸，号称一粒长命百岁，两粒直接升仙，三粒飞升上神，特别难搞，你把它嚼碎直接抹在那里就行了。”

岁岁说：“那个张大师，没事少跟他往来。”

她没接。正要起身，目光突然被翻开的包里一个笔盒大小的白玉瓷像挂住了。林讳炅顺着她的目光往包里一瞅，立即去抢，没想到岁岁这次比他先到一步，抢先把那副瓷像抓住，林讳炅立即又如杀猪般惨叫起来：“还给我。”

“哪来的？”

“你管我哪来的，反正不是你的。”

岁岁这次没跟他接话，捧着那尊瓷像发愣。

林讳炅把她瞅瞅，又把那尊瓷像瞅瞅，看半天开了口：“别说，这么一对比我发现你们两个还挺像。他不会是照着你的样子打的这副观音像吧？”

“他？”

林讳炅发觉说漏了，立即闭嘴。

岁岁说：“这不是观音，是瑶姬。”

“瑶姬是谁？”

“巫山神女峰的那尊神女。”

“他藏这个干什么？”

岁岁那双黯淡的双眼突然有了一点神采，她说：“给我吧。”

“好说，好说，反正我找人估了价，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五折卖你。”

岁岁抱着瓷像起身就走，林讳炅慌忙拖住她的腿：“什么？明抢？抢不行，我再让一步四折不能再少了，再少我亏得裤衩都没啦。”

岁岁被他抱腿一扯，脚底一滑，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成一团。林讳炅大叫：“林沉香你羞不羞？祸害完哥哥又来祸害我，我告诉你我还是童子，士可杀不可辱，说了不从就不从，把你的手拿开别在我身上乱摸，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呢。”

岁岁又羞又气：“你先放手。”

“你先放。”

“当真不放？”

“行行行算你狠！两折，跳楼大甩卖，两千你抱走。”

岁岁怒道：“两千，你会不会做生意？不会做就不要乱卖东西，你这个败家子！”

“你以为我愿意……”

两人谁也不放手，抱着瓷像一起滚下土坡，滚得一头一身全是泥。“……姓林的，我怕你了还不行吗？行行行你抱走，不玩啦，再搞下去等会出去我没脸见人……啊！”林讳炅突然闭了嘴，因为两人一路滚下去，正好滚到下面一个浅口坑里，土坑很浅，滚到坑边的两人正好被立在那里的一双脚拦住了。

岁岁也看见了，滚到半路她就看见高原站在下面，一本书夹在胳膊肘里，虽然是面向着两人，头却侧向另一边的黄角树。一脸无法直视的震惊和尴尬。

岁岁这才想起此处是回小院的必经之路，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人慌忙起身，站起来的林讳炅刚要跑，突然一声“咦——”，盯着自己的脚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问岁岁：“不是剧毒五步倒嘛？”不仅没有倒，反而好像不麻了。

岁岁脸上红云未退，也是分外尴尬：“骗你的，家常蛇。”

“好吧果然是林沉香的嘴，我信你个鬼。”林讳炅一把抢了瓷像，气呼呼地走了。

林讳炅走后等在下面的高原才把脸转过来。脸转过来了，眼睛没有看她，只说了一句：“跟我去一趟小院。”

岁岁站在那里凝了片刻，问：“何事？”

高原依然垂着眼：“没什么，宿舍那边，床又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