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王之王 楔子

“哒”

汗水滴在脚手架上，可以直接听见“撕拉”一声，马上就被蒸发干净---可想见若是手摸到上面会是怎样一番体验。

不过在七月狠辣的阳光下，烫手的，可不仅仅是脚手架。

一双布手套破了不少洞，拇指侧一个大洞，掌心两个小洞，两双合起来刚好六个。抬头是堆叠起来比五层脚手架还要高的砖山。

一双手套，一片片砖。这就是李林峰的全部生活。

是了，李林峰。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话“树众成林，林高为峰。你要做山林中那最高的峰！”想到这里，他干燥起皮的唇微微扬了扬，然后携着怀里的十六片红砖倒在了地上

“咚”是身体倒下的声音。

“斯拉”是皮肤接触滚烫地板的声音。

“哐嘡”是砖块散落的声音。

“摔坏六片，扣六块钱”是工头的声音。然后李林峰的眼前彻底黑了。

“林峰啊，你也不要太拼了。”一个沧桑的烟嗓忽远忽近。李林峰使劲儿挤了挤眼睛，看清自己躺在毛坯房的背阴处。而身侧佝偻着身子瘫坐在地上抽旱烟的，正是张叔。

“没事的，张叔。我年轻，能干。”李林峰想笑一下，却发现随着呼吸肺里钻心的疼。

“你先别动，喝点水。”张叔递过来一瓶喝了一半的恒大冰泉，李林峰也不管那么多咕噜咕噜的全部喝完。

然后大舒一口气道“张叔，你这冰泉咋有股自来水的味道？”张叔笑了笑，本来就小的眼睛笑起来更是成了一条缝“两块钱呢，我怎么舍得。早上我从工地水管接的。”

李林峰也不恼，他知道张叔的确困难。而且，反正自己一直喝的都是自来水。

说起张叔，李林峰的印象停在自己刚到工程队时，唯一一个请自己吃煎饼果子的人，虽然没有放脆条也没有鸡蛋更没有培根和肉。但他一直默默地记着张叔的好。

李林峰也不知道张叔在工程队干了多久，只是有一次工头大发慈悲请所有人喝八元一公斤的散装小米酒。

老张那天醉了，醉的像个孩子，他抱住李林峰讲起了生平。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最后接盘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少妇。接盘归接盘，但是他爱她，所以他也当是自己的孩子养活。孩子小，奶粉要喝最贵的。尿布只用一次性的。维生素营养液都不能断，但都是最好的。

如果只是孩子也就算了，关键是女人。她每个月都要买包。不是香奈女，就是lu。一个包就是好多钱，我以前是个老师，但是工资不够家庭用啊！只能找找副业。然后就来这里搬砖了。结果，搬着搬着，孩子他亲爹回来了！那女人拐着孩子一刻也不留，带着我过户给他的房子跟男人跑了！跑了！老张气的几天没有下床，也忘了给学校请假，就被学校开了。老师的工作丢了。

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的老张慢慢缓了过来。生活还是要继续啊。后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就一直在这里搬砖了。李林峰永远也忘不了，老张讲到这里，又哭又笑，又跳又闹的样子。也永远都忘不了老张说的话“虽然她跟她前夫跑了，但是我还爱她。我会一直爱下去。”所以老张从小张爱到了老张。

他觉得男人就是应该像这样。执着且勇。

“想什么呢。”老张又抽了一口旱烟。打断了李林峰的思绪。他赶紧看了看外面，一大片的砖还没有动过。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赶紧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

“别搬了。”工头说了，给你放一天假。后天再来搬吧。

“什么？他这么好心？”李林峰愣住了。

“是你该结工资了。快去找他拿钱吧。”老张磕了磕他的铜烟杆。与水泥地板相接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李林峰的心头。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我。。。我该拿钱了？”

是的，他已经三个月没有拿钱了。因为工程队早有规定，三个月一拿钱。拿钱的那天也能休息一天，而平时---是没有休息的。而今天，到了他拿钱的日子！

李林峰催动着双腿奔向远方的样板房，仿佛身上的伤痕疼痛在这一刻已然痊愈。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在屋内了。

木质的小桌上摆放着的杂志充分的说明了他的情调，用来代替卫生纸擤鼻涕的一本新华字典无时不在宣告他的修养。是的，这样一位雅人。正是工程队的工头！庞工头！

可能是脑子里的知识太过丰富，导致外层的皮毛都已经全部脱落。聪明绝顶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面对有工程队最高文化水平---小学文凭的庞工头，李林峰只有敬畏。

“哦，你来了。”庞工头淡淡的道。

“嗯。。。是。。。。”李林峰双手交错拽着自己耷拉的衣摆惴惴不安。

“这是你的工钱。拿着吧。”庞工头从抽屉把一摞厚厚的人民币摆放在桌上---红的，绿的，蓝的。犹如满天繁星点缀了李林峰的双眼。

李林峰郑重接过，当着庞工头的面就数了起来。庞工头也不见怪，似是习以为常。只是微笑着看着李林峰。

“怎么。。少了6块？”李林峰支支吾吾的说着。庞工头那象征智慧的光脑袋真的给了他很大压力。

“你忘了？刚刚你摔了6片砖。”庞工头还是笑眯眯的。

“五月大，六月小，七月大。一共91天，每天你搬2200片砖。一片砖一毛钱。一天220元，一共20020元。摔1块砖扣1元，你摔了6块所以扣6元。而且今天是第91天。你没有搬完，本来是应该再扣220的。不过---”工头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干了五年了，这次晕倒在工地上也说明了你工作努力，这220就当你的慰问费。但是规矩不能改，6块钱还是要扣的。所以你的钱。20014。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了。。”李林峰眼眶一红，差点哭出声来。从他搬砖开始，工头还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好。他想抱住工头的大腿哭一会儿却被工头一脚踢开“滚，不要吧鼻涕擦到我衣服上。”

李林峰称是，然后快步离开，身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记得后天照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