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成说 无妄林（2）

水心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在无妄林中，只不过到了丛林更深处。眼下全是参天大树，茂盛的枝叶掩盖了天色，四处雾气腾腾，无数粗壮的树根凸显在地面，她坐在了其中一处，靠着树干睡了三个时辰。她觉着腿有点麻，稍微动一动身子，脚边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花蛇，朝她吐信后，从小腿上爬过。她从小见惯了这些毒物，也不觉得害怕。睡得久了，眼皮竟有点沉重。小蛮女慵懒地抬起眼眸，突然睁大了眼，睡意霎时全无！只见那浅蓝衣男子正手环着剑，背靠着树干小憩！

水心暗喜自己没有被绑，还在心里嘲笑那人做事如此大意。她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悄悄起身，朝着身后的方向慢慢溜走，谁知心太急，绊到树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小蛮女双眼紧闭，小嘴紧抿，好不容易能逃，怎会如此不小心！心中恨呐！她竭力平复心情，转过头偷偷朝那人瞄去。他并未醒！继续跑！

林中有些昏暗阴凉，还时不时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所幸没有怪物靠近她。不知跑了多久，还未跑出密林，水心肚子咕咕叫，她又饿又渴，放慢脚步，靠最后一点体力支撑着往前走。不知是不是因为饥渴难耐而出现幻觉，她竟闻到极香的烤肉味。寻味探去，竟发现前方有一丝火光！以及一波水光！小蛮女仿佛看到了希望，疾速往那处跑去。

“啊！怎么是你！”水心按着小嘴大口喘气，只见男子坐在火堆旁，正泰然自若地转着手中的利剑，那利剑上插着一大块烤熟的兔肉，倒映在不远的四眼泉水上。看着那一块烤得出油的香肉，水心吞了吞口水，全然忘了要躲他。

“你可以继续跑。”男子淡然扯下一块腿肉往嘴里送。

“算了，我饿了，跑不动了。”小蛮女无奈找块平地坐下。肉香飘来，她只得抿抿小嘴，暗自抬起眼皮，望着那人嘴里细嚼慢咽。她实在拉不下脸皮要吃的，便从一旁捡了个空竹筒，在方圆几里内采了些不知名的野菜、红衣蘑菇和八足虫，装了些四眼毒泉水后便把竹筒放在火堆里煮。待水煮沸，她将竹筒取出，径直伸到男子眼前，极力忍笑道，“喏，这是我煮的汤，我们换着吃吧。”

男子眼眸微垂，看了一眼竹筒内滚滚沸腾的汤水，淡然道，“不必了，我并不想喝。”而后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爱喝不喝！”小蛮女愤愤然将竹筒置于火光之下，蜷着腿坐回原位。火苗“呲呲”发响的声音盖不住她肚子叫的声响。

水心所坐之处正好对着男子，她一把将头塞进膝盖间，不看那张讨人厌的脸。

“咕咕咕”又是一个时辰，小蛮女饿得迷糊了，捂着肚子从膝盖间抬起头来。此时火苗已熄，照明的只剩一丝从密林缝间偷漏进来的月色。水心暗暗瞥向那人，见他还是闭着目，身前利剑上剩了一块肉。不管了，趁他熟睡吃他的肉！小蛮女两手一伸，小嘴一抿，从剑上取下尚有一丝温度的食物，急匆匆地往嘴里塞。

竹筒仍然立在原地，汤水倒映着月光。吃饱了，小蛮女抹抹嘴边的油，看了两眼男子，便又悄悄起身，转身，轻轻踏出脚步。

“天色已晚，明日再逃吧。”磁性嗓音又响起，吓得水心右脚僵在半空，她故作镇定，转过身来坐下，双手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质问道，“你可是邬南族人派来劫持我的？”

面对蛮女的质疑，男子缓缓睁眼，眉宇间透出一丝淡然，“我并不知什么族。”一面说话，一面起身整理衣摆。

“不是？那你到底是谁？为何劫我？啊啊啊……”小蛮女还未等来答案就被掠上高空，坐到一片茂密的枝叶上。尚未回过神来，那人已在对面，以枝叶为席，卧在上方入睡了。

半夜，水心睡得极不安稳，以为自己躺在府内的大床上，辗转反侧，一不小心掉下了树，半梦半醒间觉着自己被人一手接住。

“咳咳咳……”第二日，水心醒来后发现自己已不在叶席上，而是靠在地面的树干旁。看来在她沉睡之时又被带到更远处，离家更远了。

清晨丛林内的毒瘴最重，她觉着喉间晦涩难忍，一抬头，竟看到不远处有防毒瘴的薤叶芸香树，便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扶着树干起身，挣扎着走过去扯了两片，将它含在嘴内。

“你在做什么？”身后又传来那男子的嗓音，小蛮女怔怔然转身，见那男子手上持着装了些露水的叶片，正缓步朝自己走来。她转移视线，不开口。

“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男子亦从身旁的枝叶处扯下一片薤叶芸香，放入口中。

“嘶嘶嘶……”水心往地上一瞧，但见四面有无数毒蛇朝他们爬来。她嘴角一扬，口中反复念起咒语，将毒蛇驱向男子。见男子被毒蛇围攻，蛮女拍拍小手，往后退几步，谁知那人突然施内力，将毒蛇一下驱离。水心见状，拔腿快跑。

“啊啊啊……”未跑出十里，她突然脚下踩空，跌落一个巨型天坑。这天坑面上长满野草，也怪不得小蛮女看不出。

男子见状，跃下天坑，拉过小蛮女的衣袖，将她搂起。这时，空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嘶叫声，两人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来一条巨型蛇尾，男子来不及躲避野蟒的攻击，手臂被它锋利的尾划伤。那野蟒又张开血盆大口亮出毒牙，吐信攻击两人，发出“嘶嘶”巨响。大侠将利剑一挥，发出如虹蓝光，将那野蟒打回原地。

回到地面，水心挣脱大侠，用小手捂着他受伤的左臂。见鲜血从指间流出，小姑娘满心歉意，低头说了句“对不住”。只见大侠侧过脸来，不以为意地回了句“无碍”，眉宇间透出万分俊朗。小姑娘怔了怔，重新将视线投向大侠被划破的衣袖和流血的伤口处，随即往一旁跑开，但听身后人呼道，“你不必逃，我迟早会让你回家。”

看着小蛮女渐行渐远的身影，男子眼眸黯然，瞥了眼地面一株叫不出名的粉色野花，起步，欲朝她追去。

“大侠！”

听见远处呼叫，男子闻声探去，前方忽而重现茉莉白花裙的晕影，那晕影越来越近，而后立在自己面前。他瞳孔微张，正对上小蛮女烂漫的大眼。视线一转，见她小手中握着几株带红花的药草。

水心拉过大侠，让他靠着树干坐下，随即蹲在他身旁，轻轻将伤口上的蓝布牵到一边。正抬眸间，只见大侠侧过脸来，淡然道，“你大可趁我伤着逃回家去。”

小蛮女看了看大侠干净又略显成熟的脸，对着他深邃得猜不透心思的眼眸，扬起下颔应道，“虽然我不懂事，却也不是那种冷酷残忍之人。”而后扯下几片草叶，轻轻擦开伤口上的积血。待擦拭干净，便将余下的药草全部塞入嘴内。

想是她这副狼狈模样看着滑稽，惹得大侠无奈摇头。

小蛮女对着大侠戏谑地眯了眯笑眼，继续咀嚼口中的药草。待药草烂成泥，便背对着大侠，将药渣连药汁吐到手中，再转过脸来时，却见大侠微蹙着眉斜睥了一眼她手中的绿碎渣，欲收回手臂，淡漠道，“这点小伤，不必了。”随即快速起身，朝前方走去。

小蛮女哪里愿意就此放弃，握着手中的药渣朝大侠追去，口中喊道，“放心吧，大侠！我不会毒死你的，我还望着你送我回家呢。”又听大侠高声问道，“你不怕我了？”

水心回想起这些天来，大侠并没有伤害她，这次还因护她而受伤，反而是自己一再怀疑他，便一面小跑一面扬着清爽的嗓子喊道，“我虽不知你到底要掠我去做什么。但不管如何，你是好人。”不料大侠忽而驻足，小蛮女来不及止步，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只觉他浑身透着寒气，侧过脸来微眯了一眼，而后又踏出脚步，任凭小蛮女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小蛮女欢歌笑语，就像是与年轻大侠约定好了一同出游。而大侠，全程默默地听她问一些无趣的问题。

“大侠，请问还有多远？”

“大侠，敢问今年贵庚？”

“大侠，教我武功可好？”

答了她的问题之后，又听她嚎道。

“还有两百里啊！”

“我年芳九岁！你呢？”

“不教？那我以后若再遇险，你要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