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渊 楔子

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深入骨髓的疼痛？

冰冷呢喃无情的死亡？

或是超脱自身理解却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亦或许是你最熟悉的事情向着那最恐怖的方向发展，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而此时最让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感到恐惧的，则是母亲手中那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剑，长剑温柔的插过了肋骨的夹缝，戳破了自己脆弱的心脏，那往日跳动的旋律在此刻骤然停止。

“为......”张大了嘴，喘息着，又略带痛苦的呻吟，他看着头顶那金碧闪烁的水晶灯饰慢慢旋转起来，抖动的瞳孔，光彩渐渐扩散，空中挥舞的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除了能抚到那溅满鲜血的面容却什么都摸不到。

门窗附近的月光乘着窗纱轻轻洒在地面上，夜风总是轻浮且舒爽，然而在吹过少年的躯体的时候，他却感到那一丝不同于利剑冰冷的滚烫。

“睡吧孩子。”利剑的主人嘴边沁着一丝苦笑，不断垂下的泪珠滴在少年那惊愕的眸子中，就像两面照射的镜子，二者都能在对方晶莹的眼中看到此时狼狈的自己。

少年歪倒在奢华兽皮的坐垫之上，口中不停地咕嘟出鲜血，溅满了曾经大臣们费力寻找的狐裘，沾合在一起的狐毛像极了它曾经刚被剥下的模样，逸麟的双腿还在没有规律的乱蹬，像是那人类最原本活下去的希翼。

从天堂通往地狱的列车需要多久呢？

自己的母亲用行动告诉了自己，只需要一晚，月色正剩，晚宴还在继续，庆祝他成为国王的人们都还聚集在大厅中没有散去，那刺耳的音乐还在演奏，少年透过门缝，还能看到不少贵族男女交织在舞池中。

他不懂。

自小，这名少年就被抛弃在荒芜的宫殿中，无奶喂养，全靠那老太监的一口馍成就了营养不良的自己，白日书为伴，夜晚虫为友。无人问津与关爱的他，一年一年与孤独为伍，与空虚为伴。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甚至上代老国王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孙子。

他也幻想过那满是黄叶的院子外是什么，书中的花花世界？亦或是梦中的楼阁沙滩？但是每当他靠近那腐朽的木门，总会被那比自己拳头还要大的锁具阻挡，悻悻而归的同时心中传来一阵恐慌与满足。

“也许我的世界也就这一座院子罢了。”

年岁渐长，春夏秋冬。

渐渐一个少年合着空虚又冷漠的眼睛开始观察这个对他来说有点新鲜的世界，一头标准波泽国的金色卷发，少年苍白的面庞上浮现着一丝病态的红晕，看起来瘦弱不堪，躯不抵风，那长长的袍子一点都不适合他。

今日他捧着书本又来到了那锁之前，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向往与叹息。

记忆中那硕大的门锁，此时却只及他眼大，纤细的锁环不停地蛊惑着他轻轻一拉就能打开那恐惧的大门，然而就像往日，伸了伸手，自然还是垂下了。

“王子殿下，张总管死去了，您要去看看吗？”

一个太监走到了他的身前，面带悲伤，眼中的泪水划着明显的痕迹从鼻翼旁滑下。

惊愕于太监的表情，少年愣了愣。

“那便去看看。”逸麟跟随着他走进一个小厢房，掀开那白色的床帘，一眼看到了那个老到缩在一起的太监。

此时太监面色乌青，躯体僵硬，冷冷冰冰，身上已然没了生气。

年轻的太监也不顾逸麟在身旁，撕心裂肺的哭开来，一边整理那老太监的衣服一边偷看逸麟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自始至终，王子殿下没有露出一丝悲伤之色，等到那太监哭到脱力坐在地上也默然无语，只是最后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小厢房。这在那太监看来太过不近人情，这老太监说是王子殿下的第二父亲也不为过，上到喂吃喂喝，下到洗衣做饭，伺候的周到齐全，而此时他的离去，只是换来这名王子点了点头。

不过就在这名太监刚刚与外界通气处理完尸体之后，改变少年生活的大事就来了。

他被推崇成了王国的第一继承人。

被迫穿上自己从来都没有穿过的狐皮袍，戴上沉重且华贵的头冠，他不得不把赤裸的自己交给了那一群群从未见过的宫女摆布，而更让他感觉痛苦的是那繁琐又复杂的礼仪，宫中高瘦礼官的细到丝毫的标准，一个简单的问好礼节甚至将他的靴尖都磨破了。

王宫中低沉的葬礼之后，挂在王城四处的白色布条在一夜之间化为了红色的喜庆，哀伤的人民在转脸之后就能愉快的享受新王登基所带来的弘大宴会，那狱中的各色囚犯感恩戴德，纷纷歌颂新王再生之情。

而这一切都与少年毫无关系，他要被迫在仅仅见过一次面的老国王尸体做三拜九叩礼，还要在贵族宴会上请一个女士跳舞，更让他感觉愚蠢的是第二天就要与那位女士一起结婚。

外界的生活是如此的......混乱，且讨厌。

不过在那些大臣的极力谄媚之下，他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被人重视，被人注意。宴会全程，除了那繁复的礼节，还是让他有点愉快的，虽然他不懂成为国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幻想随着母亲手中的利剑都化为了乌有。

“原谅我孩子。”她扶着少年那骨瘦的躯体不断落泪，哽咽的泪水陷进了鼻腔，让她温柔的声音夹杂了一丝紊乱。

“我不能看着你成为牺牲品，杀死你是我最后的办法，我只希望你是那逸麟，奔跑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

逸麟.......

这是这个少年的名字，而母亲逸莎，这是逸麟第一次见到她，果然如同传言中那么美丽。

“睡吧孩子。”她的手腕轻轻用力，将逸麟胸膛中跳动的心脏搅成了碎片。“睡着之后也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恐惧了。”

“唔......”少年呆呆的看着这个女人，体验着自己胸腔中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渐渐闭上了双眼，任由四周的冰冷如同坚冰将自己慢慢包裹，直到那坚温度犹如一条毒蛇，慢慢钻进了他的躯体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