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 第四十三章： 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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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熟悉的大门洞里跑出来熟悉的人，布仁着实吃惊不小。

本来他原打划就是悄格闷闷[注：1]的翻墙进去妹子家院子里躲藏一时半会，等没事了再悄格闷闷的离开。

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如果不是后面有卞文裕的保安团追着，布仁无论如何也不想三更半夜的上妹子家。当然，布仁之所以上妹子家躲藏，还有一个原因：由于这些年世道不太平，农村里养狗的很多，只要一有动静，特别是晚上夜深人静，一有生人，狗就会叫唤个不停。而布仁呢，平常隔三差五常常来妹子家，也许是来得多了，布仁不光和圪廊里的街坊邻居很熟，就连圪廊里左邻右舍家看门护院的狗见了他也是悄格闷闷的一声不吭。

事实也印证了这点，布仁拐进圪廊，圪廊里依然一片静寂。

不过，布仁万万想不到：大清早的，妹子家竟会出来人。

布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尽管后来出来的人他没有看真切，但从身架，走手，他瞅着很像一个人——妹子的公爹茂发叔。茂发叔他最了解。茂发叔是冯村出名挂号的老实人，也是大伙公认的胆小怕事人，平常走路抬脚都怕踩死地上的蚂蚁，这大清早的，自己猛不丁闯上门，还不吓出个好歹；还有，茂发叔家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十几号人，万一呆会保安团追过来，岂不……布仁可不想连累茂发叔一大家子人。可是，没回头往外跑，显然更危险。布仁很清楚。坡上的人很快就会追进村来，出去再想脱身，恐怕就难了。

布仁左思右想，还是打定主意，继续往前跑。他下意识地把头上的棉帽子往下逮了逮，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

终于跑过了茂发叔家大门洞。不过，当跑到茂发叔家门洞口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扭头瞅了眼，帽子挡住了视线，他只瞅见门洞脚地站着两个人，一双脚大，一双脚小。大脚上的棉鞋他很熟悉，是妹子桃儿年前做的。原本是给他做的，他不要，硬让姐送给了茂发叔。

还有，快到圪廊口时，布仁听见身后有说话声。说了些啥？他没听清，但可以肯定是茂发叔和二子的声音。

布仁没敢回头，直到跑到圪廊尽头，才停下脚步，回头瞅瞅身后，远远瞅见圪廊南口有两个黑影，一高一矮，还有，听见有人板叫，是二狗子的声音。

布仁有些担心，也有些后悔。他不清楚茂发叔和二子起大早出门去干啥？他担心：茂发叔爷俩……他后悔将将没有停下来把茂发叔拦住。他很想返回去，可那样一来，恐怕麻烦更大。还有……

布仁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走了。

布仁是被人硬拽走的。布仁想挣脱，可一只胳膊被人死死扯着，那人手劲很大，布仁没防备，连拖带拽便被扯到了最后一座院子的后墙背后。

“放开老子。”布仁声音很低，但语气很重。“你是谁？”他只瞅见拽他的人是一个穿着臃肿的白棉衣，厚棉帽捂的严严实实的人。

“布仁哥，是俺。”答话的是布信。

“臭小子，你咋来了？”布仁既惊又喜。

“布仁哥，俺……”布信没把话说完。虽然布仁是他本家哥，现在是自卫队队长，但有些话，他不能说。其实，早在去年他就加入了地下党组织，这回布镇沦陷后，卞文祺安排他负责山上和镇上交通站的情报传递，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布镇。昨晚天傍黑的时候，他按照事先约定到交通站联系，可刚到门口就发现周围到处是保安团的人。后来，布信找了一个也在保安团当差的熟人才打听到：原来交通站出事了。熟人还说要连夜上西山埋伏抓人，但具体时间不清楚。布信没法，只好采取笨办法，一直守在保安团门口，直到卞文裕带着人上西山，他才远远尾随着上了山。眼瞅着保安团的人有了埋伏，无奈之下，他只能暴露自己，反穿棉袄，跳进地里。仗着平常练就的工夫，最后总算甩开了追他的人，躲在了一处坟堆里……等保安团走后，他贴着村边返回来，想溜进村里看看动静，也是老天有眼，刚跑到圪廊北口，就瞅见有人从南口跑了过来，虽然看不清人，但他还是认出了是布仁。当然他也认出了躲在门洞里的茂发叔爷俩。

“布仁哥，快跟俺走。”布信说着又要伸手。

“不中！俺……”布仁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茂发叔爷俩。他想探出头张望。

布信知道布仁的心思，拦住了他：布仁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布仁摇头：“卞文裕那小子就是个王八蛋，俺不能……”他不敢想像茂发叔爷俩碰上卞文裕会发生啥事。

“布仁哥，放心吧，茂发叔不会有事的。”布信嘿嘿一笑，“茂发叔现在是咱布镇打锅牛后人中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卞文裕得叫四爷，你说卞文裕吃了豹子胆，敢为难他。”

“那，……”布仁听布信说的也是。不过，他还是担心。

“布仁哥，你就放心吧，茂发叔不傻，知道咋对付卞文裕，再说，你那小外甥比猴还精，一肚子鬼点子。能出啥事。”布信心里干着急，但还是得耐着性子。

“……”布仁还是不忍。将将他已经眼睁睁看着高掌柜为了掩护自己自投罗网，现在，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布仁哥，走！”布信从小就跟着布仁，布仁是啥人他最清楚。眼瞅着软的不行，他只能趁着布仁不备，一把薅住布仁腰间的毡带[注：1]，拽着就走。

“臭小子，放开！”布仁没想到布信会跟他来硬的，但他没敢大声喊。

“布队长，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得服从组织决定。”布信也是急了。按照组织纪律，以前，他从来没有在布仁面前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可现在……

“你……”布仁大吃一惊。

“不错。俺就是镇上的交通员，是卞指导员安排的。”布信头也不回。

布仁脑袋“嗡”地一声。虽然……，但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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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悄格闷闷：青州方言。悄悄的。

[注：2]

毡带：青州方言。扎在腰间的腰带，布料不一。通称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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