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 逢集

风吹过的缝隙，不知是地上的裂痕还是人脸上的皱纹。腊月初九，太阳很亮但很冷，阳光似乎很公平，一只手搭在轿车窗户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的胖子脸上有阳光，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脸上也有，当然，还有扶着自行车去赶集的大高脸上也有阳光。大高用黑手挡了挡刚过去没多久的寒风，眼睛挤了挤眼泪，那眼泪又和眼角的眼屎融为一体，也可以说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就快速在他那干脸上干去，就像一滴水滴在了干枯的田地里，快速消失，那田地还得是被太阳暴晒过的且干枯的裂了缝的。大高推着自行车，缓慢的向着嘈杂的拥挤的集市。那双黑手似乎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努力的扶着自行车方向盘。一路上许多人互相打招呼，大概意思也就是买什么年货，过年吃什么。大高低着头，嘴里面嘀咕了几声脏话，继续往前走。是啊，这个有年代的古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小到家家户户基本上都能互相含暄两句，大到没有人能够认识大高，也可以说没有人和大高说话。大高摸了摸刚从鼻子里呲出来的鼻涕，习惯性的把它们擦向左鞋跟。偌大的集市，到处有吆喝声，叫喊声有秩有序，一个个声音响亮的同时，还得保证得喊的有节奏。集市上一对父子卖鱼的惹的很多人观看，那位叼着红南京烟，留着鲁迅胡子的是父亲，父亲负责叫卖和收钱。那留着眼下最潮流的非主流发型和染了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是儿子，儿子负责杀鱼。父子俩都穿着皮靴。俩人的配合有来有去，说不上有什么稀奇的，但是惹了不少人看。大高见了围了人，便想着往上凑，还没走两步他就驻足了，他看了看那边的人群，多数为老少妇女，棉袄穿的也花花绿绿，看不出有多有钱吧，但是一个个都很干净。大高挡了挡身上的上次拉树枝被树枝剪了个口子的棉袄，便不再往前靠。他跺了跺被水浸湿一半的鞋子，接着拉起他的脚连同他的鞋子往前走。人群中有人说;“这对父子好有能耐，一起苦钱。”大高推着他那辆有年代感的自行车，路过人群，人群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穿的很是时髦的妇女，上衣披着翻领的皮衣，下面穿着紧身裤，一双被擦了雪亮的皮鞋，但是有点褶皱皮鞋。“长的真好看，好想搂在怀里。”大高心里想着，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那女的长得确实好看，一字眉，眼睫毛高高翘翘的，一双丹凤眼，脸被什么粉涂的白白的，樱桃小嘴里嚼着口香糖。她嘟嘟了嘴“这对父子真绝对。”大高听到这句话，加快了步伐，他想起了他出国在外的儿子，他摇了摇头。“鲜面条怎么卖！”大高在一家面坊店门口停了下来。“鲜面条三块一斤，干面条两块一斤。”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子边走出来边说。那胖子满脸的不耐烦，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桃酥。桃酥对于大高来讲也就过年的时候见过，上一次吃的时候有好多年了。“称三斤给我。”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圈成一个团子的白色塑料袋，塑料袋被他帕金森的黑手慢慢抖开了。抖开又有一个灰手帕包裹着，不用猜里面一定是钱。他数了数手帕里的几张纸票子和几块钱硬币，那手帕里有少数的两张红色的纸票子，他数的时候格外小心。那个面摊老板接过了大高手里的钱，笑了起来“大爷，人家现在都用微信支付宝，用现金不方便了。”大高没说话，接过面条，仰起头往前走。“我儿子有，他有，他有支付宝。”一阵寒风从大高正面吹过，不一会儿又从大高后面吹了回来。寒风里夹杂着猪肉味、羊肉味、牛肉味，但是大多数为鱼腥味。面摊店的老板继续啃着没吃完的桃酥，嘴里哼着不知道哪首流行歌。“唉，大叔，你咋又回来了！”原来是大高又折了回来，但是这次大高并不是面无表情，而是比刚刚没买面条之前脸上有几分自信。大高舔了一下他那干的翘皮的嘴唇，“在给我拿六个馒头。”提着馒头和面条的大高更有了几分自信，至少他没有低下头而是仰着头。他现在也有资本去肉摊上看看，尽管他不买肉。他心想，至少他可以问猪肉怎么卖，而猪肉老板不会不理他。鱼腥味随着寒风又吹了过来，菜市场口至少有十家杀鱼的，地上有半冻半化的黑水，黑水里面和黑水表面有零零散散的鱼鳞片。风中有一个形象与这个社会极其不搭的老头，他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但是没有，他过了腊月十九才刚好六十岁。他那红黑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似乎好久没洗脸，脸上又有水痕又有泥灰痕他不管走到哪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都是泛泪光。虽然脸上红黑红黑的，但是有一行白白的胡子，胡子两边是深深的嘴角纹。虽然带着雷锋帽，但是能猜到他头发也应该是白色的。他穿的裤子是两年前他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上面尽管没有补丁，但是非常的脏。那黑皮裤穿在他那一米六的身高上，还得把裤腿卷起来。大高最爱吃鱼，鱼对大高来说非常有意义，小时候，大高的父亲常常出去三月半年的，但是一回来就会带两条黑鱼给大高兄弟两人吃，大高把所有的回忆仅存的回忆都寄托在鱼身上。大高推着自行车穿过猪肉摊，穿过牛肉摊，穿过父子俩鱼肉摊。身后人群在越来越远，集市在越来越远，连嘈杂叫卖声也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集市的声音，大高才把仰起的头低下，把面条和馒头挂在自行车右手扶把上。不知道是叹了一口气还是被冻的哈了一口气，哈了很长时间。大高看了看在正中央的太阳，于是摇了摇头，用笨拙的步伐推着自行车往前助跑了一段，大高像算准了时机一样，在不快不慢的情况下跳上了自行车。在这古老的小镇上，人人都很亲近，都很热情。古不古老不知道，但是听老人们说，霸王项羽在这个镇上打过仗。这古镇最北边，有那么几十户人家，这个地方大还小不知道，说大吧高德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地方，说小吧，县里都知道这个地方叫杨圩村。大高在离杨圩村还有一里地的地方跳下了自行车。他哼哼了两声，推着老自行车在昨天下过雨夹雪的水泥路上走着。杨圩村的人家家冒着炊烟，也有人端着泔水出来，看见了大高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大高推着自行车，头低着，有那么几个妇女喜欢中午聚在水泥路上端着饭闲聊的，她们像是没看见大高，大高也像是没看见她们。“明天杨二喜家大儿子结婚，听说儿媳妇是远地方的人。”“我怎么听说是杨大毛子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我和你讲，杨二喜家要倒霉受罪了，他那儿媳妇不干不净的。”唉，可怜这一家人，谁知道杨大毛子那么喜欢那个浪女人。”大高对她们说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是一听到有人结婚。他便又把低下的头仰了起来。甚至又有几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