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微凉 机械萝莉

东城机场，恰是十一国庆期间，乌泱泱的人流一波又一波，整个机场就像王阳中的一片岌岌可危的孤岛，无奈地忍受着无休止的冲击和拍打。

接机大厅咖啡厅内，余嫣静静地靠在玻璃墙上，淡褐色的眸子过滤着灰白色的人群，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不得不说，余嫣今天已经打扮得很低调了，高马尾，奶白色的标准款衬衣，外搭一件深灰色大码夹克，黑色工装裤，简洁流畅的跑鞋。随便往哪里一坐，都会觉得这是个干脆利落的小伙......小姑娘，当然如果她不抬头的话。

余嫣的长相总体来看并不能说是御姐型的，恰恰相反，她有着天生的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匀称地恰到好处，所以，即便是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你说23岁的她17岁也是有人相信的，她那一脸的胶原蛋白便是最好的证据。一双杏眸大眼更是水光粼粼惹人怜爱，如果硬要找出些强硬的气场的话，便只能钻进那对眸子里体味了，因为余嫣脸部唯一活着的五官大概就只剩下偶尔眨巴两下的眼睛了，当然，此处忽略那只低调存活的小翘鼻。

于是，在这个追求反差美的时代，余嫣这身看似低调的装扮反而引起了来往过客的注意。试想一下谁家宝宝穿了她爹的西装还表现出一副一本正经毫不在意的样子，光是这行为本身就很让人在意了。

意识到旅客朋友们好奇的目光，一旁的易成不由得幽幽开口：“都说了照着我给你的图片搭配衣服，至少贴合你的气质，怎么就穿成这样了呢？”

余嫣平稳地低下头扫了一眼，又抬起头精准地定位到刚才那波的人群，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易成知道自己又被忽视了，只得求助一旁默不作声的陈陌：“大哥，你看啊，这都是你惯出来的，说好了低调行事，可现在这跟打着闪光灯偷猪有什么区别？”

话刚说完，易成突然意识到什么，看陈陌这身装扮，除了黑衬衣之外，白色调为主的款式和余嫣的极为相似啊，一黑一白，难不成？易成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了，是你让余嫣这么穿的吧，啊？这要是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不是说好了会听我安排的吗？”

陈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划了两下送到易成面前，口气听着不温不火：“你说的这身衣服，是要余嫣去参加茶话会吗？”图片中的是一个娇羞可爱的甜系洛丽塔少女，一头散落的栗色大波浪，身穿华丽的及膝蓬蓬裙，跨着一个啥也装不了的淡粉色包包，笑得人畜无害，春风得意。

易成眼睛直了直：“这可是我多年的珍藏啊，陈兄你有所不知，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合适的模特，见到余嫣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为洛丽塔而生的，更何况，我们今天等的这位孙先生，他本人也是洛丽塔的爱好者啊，要是余嫣照我说的穿，那这事儿就成了，孙先生肯定乖乖的跟着我们走，都不用你多费口舌！”

陈陌刚要开口，两个俊俏的小姑娘便凑了上来，为首的黑长直浅浅地笑着，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机，樱桃小嘴开开合合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易成在旁边都替手机觉得疼。

丸子头看不下去了，红着脸说道：“小哥哥，加微信吗？”

陈陌轻轻瞥了余嫣一眼，发现她还是不为所动地盯着来往的人群，雕塑一般，连头发丝儿都不曾动摇一分。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小姐姐加我的微信吗？”易成恬不知耻地凑上来，顺手捋了捋自己的铁刘海。

“不了。”丸子头一把拍过易成即将凑上来的脑袋，拦在他和黑长直妹子中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可怖。

易成只好乖乖地缩了回去，现在的女人都这么善变的吗，看人就看一张脸，难道就没有人看到他易成一颗饱经沧桑依旧热血沸腾的心吗？易成禁不住多看了陈陌几眼，帅气是帅气，终归太冷厉了些，你看那鼻子，那么挺一点都不含蓄；你看那山根，也太突出了吧，一点都不内敛；再看那剑眉星目，啧啧，一点都不友善；最后就是一张薄唇，薄情啊薄情！

再看看自己，一张大众脸果然平易近人，但是周身的气场还是很强的，看来我辈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一抬头只见一幕桃眸微动梨花带雨微启朱唇娇红双颊气息不稳，哎呦怎么回事？转眼又对上陈陌千年寒铁雷打不动眼神犀利薄唇轻佻无懈可击的姿态，嗨呀原来如此。

黑长直在离着眼睛还有一段距离的双颊上拭了拭泪，楚楚可怜地说道：“既然如此，打扰了。”拉着丸子头一顿狼奔豕突。

“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仗着一张明星脸为非作歹，易成还是吞下了后半句。

“这福分还是给你消遣吧。”陈陌脸色稍微和善了些，但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人来了。”余嫣盘好马尾戴上棒球帽，朝着人群中那个双手插兜背双肩包带口罩的男人指了一下，看着陈陌。

“确定是他吗？”陈陌问道。

“不会有错的，我都跟他说好了在机场咖啡厅碰头了，他应该马上就会过来。”易成说道。

“好，余嫣，你坐到我旁边来。易成，你坐对面。”简单来说就是让余嫣和易成调换一下位置，余嫣已经站起来了，眨了两下眼睛示意“请”的意思。

易成却不满地撅撅嘴：“怎么的，你就不怕我被占了便宜去？”

陈陌推了他一把，道：“你办事，我放心。”然后拉过余嫣在自己旁边坐好。

这话说得易成不知该不该反驳，只得笑道：“放心好了，你今天给她穿得这么街头，孙大哥不会看对眼的。”说罢，冲着门口挥了挥手，只见孙大哥笑着走了过来。

“孙大哥，给你介绍下，这是小陈，这是小余，他们就是我说的来看人的顾客。”

孙大哥摘了口罩三十出头的样子，下巴上还有一撮小胡须，眼睛细长和余嫣的卧蚕差不多大。虽然眼睛小又是单眼皮，但浑身都透露着一种沧桑的气质，是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与从容，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曾俘获不少女孩的芳心，他的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陈陌，在余嫣身上若有所思地停了停。

“孙大哥，幸会幸会。”陈陌伸出手，恰好挡在余嫣身前。

孙大哥会意，上前一步握住了陈陌的手，笑道：“既然是易成推荐的顾客，那我们就正好省了那些门面话，看门见山直说吧。”

“正有此意，”陈陌道，“孙大哥请坐。”

余嫣顺着陈陌起来，又随着陈陌坐下，全程都盯着这位孙大哥看。余嫣具有极强的人脸识别能力，那种强并不是电脑的脸部识别，而是不同时期的人脸匹配能力。打个比方，一个男人十八岁的时候一百七十斤，这张圆滚滚的脸和他后来减肥成功后一百二十斤的脸，在余嫣的眼里没有两样；再或者，一个骨骼初成型的十三四岁的孩童，和后来的三十三四岁的成年人，这两张脸在余嫣的眼里也不会出自两人。要说她是怎么区分的，估计也只有余嫣自己才知道了。

“好像从刚才到现在，都不曾听到这位余小姐说过一句话呀，”孙大哥双臂抱胸，颇有些疑惑的样子，“而且余小姐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余小姐觉得我像什么人吗？”

“像。”余嫣不假思索地答道。

孙大哥一怔，警惕道：“像谁？”

“二傻。”

“二......”孙大哥被噎住一般瞪大了扁平的眼睛。

“哦哈哈哈哈，二傻是我的爱犬。”易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解释，总觉得这个话茬接不接都是个问题，易成使劲给余嫣递眼色，小姑奶奶就不要说话了行吗，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乖乖喝咖啡好吗！

余嫣会意，端起眼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苦涩地回望易成一眼，继续盯着。

“孙大哥，我妹妹不善言辞，请不要责怪。”说话间陈陌拍了拍余嫣的脑袋，余嫣便低头不语。

“无妨无妨，我看余小姐倒是幽默的很，陈先生平时可以多带着她出去历练历练，女孩子嘛，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余小姐这样的姿色，被埋没可就太可惜喽。”旁边的易成嘴角一勾，带上余嫣果然管用。

“孙大哥说的在理，”陈陌往余嫣的空杯里加了一勺糖，叫来服务员再添一杯，又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不知孙大哥那里的人有没有年龄和家妹相仿的女生，最好没什么经验的那种。”

孙大哥凑上前去：“当然了，我那里可全都是和余小姐相仿的年纪，至于有没有经验嘛，就得看陈先生的出价了。陈先生放心，姿色绝对百里挑一，虽然和余小姐比起来还差一些，但是她们的手艺绝对是陈先生的菜。”

陈陌笑了笑，斜靠在沙发垫里，打量着默默搅拌咖啡的余嫣，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

余嫣感知到这一刻的沉静，也只是自顾自地啜着，方才陈陌压了压她的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去趟他们的老巢，不然这一趟就白跑了。

咖啡倒没有先前那么苦了，余嫣满意地捧着咖啡抿着，偶尔抬头瞟孙大哥一眼，就是他，当时那么久没找到，这下没跑了。

孙大哥看在眼里，明白这个顾客是在思考她们的颜值，毕竟有个这么绝色的妹子陪在身边，任谁都不愿找个差强人意的消遣。要知道今年的营业额不够的话可是会被那个变态老板调教的，就领他们去那里看看又怎样，反正那里都是自己的人，区区两个人，何况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实在不成倒打一耙也挺合算的，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要不这样，我带你们去那里看看，保证不会让陈先生失望的。”孙大哥斜眼扫了扫余嫣，总觉得这个小妮子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盘中餐了。

“孙大哥，万一他们......”易成顾虑道。

“易成啊，不碍事，一切都要以顾客满意为标准嘛。陈先生可以等看完了货物再做定夺，你看这样如何啊？”

易成鄙夷地扭过头，要是一开始让余嫣穿上洛丽塔的衣服就不用在这叨叨半天了，姓孙的老远一看就直接往回领，我就不信陈陌不想看余嫣的Lo娘装扮！

陈陌镇定地沉思了片刻，拍拍余嫣的肩膀说道：“小嫣，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余嫣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

潮湿的地下车库内，枯黄色的灯光打在衰老的石板上，柳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牵肠挂肚地酸痛。四周零散地坐卧着十几个女子，最靠里的几个衣衫不整，目光呆滞，还有几个一堆的凑在一起低低地说着什么，靠门的大都肿着眼，徒劳地落着泪。

看来，是做噩梦了。柳影打算翻个身继续睡，手腕上顿时传来一阵剜心蚀骨剧痛，打眼一瞟柳影便清醒了。她的手腕已经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脚踝处也是如此，别说挣脱了，对于平时不怎么干粗活的细皮嫩肉的柳影来说哪怕稍微动一下都够她哭天抢地一炷香的。

柳影是大四实习生，正在四处投简历，一个周前接到一家招聘公司的电话，邀请她到公司参加面试，运气好的话可以免除实习直接签约，而这家公司也正是柳影梦寐以求的月薪过万的白领职位大本营，当即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一番简单的准备后，柳影便按照信息里提示的地址乘车前往，地址比较偏僻，柳影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她上网查询后发现这家公司确实在那里有分公司会所，她又咨询了校就业服务中心，那里的实习生只说这家公司从来没有参加过本校的校招，至于会不会社会招聘就不得而知了。

正常人咨询到这一步都会选择观望一番，但柳影向来胆大心粗，这已经很明显了，那家公司就是觉得我资质过硬可以单独关照，富贵险中求嘛，去看看再说。

就这样，柳影和舍友交待了一番过后便只身赴了鸿门宴，没有谋士加上心宽体胖，刘邦侥幸出来了，柳影便栽了进去。

长叹一口气，柳影觉得今年不宜就业，早知道就去考研了，三四百万大军算什么，当炮灰也总好过眼前这任人宰割的局面。这个社会对贫下中农还是太残忍了，尤其是柳影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农民阶级。

可能是在地上躺了太久，湿气入体，柳影觉得浑身的酸痛感一直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哎呦了一声又软绵绵地栽了下去，和湿润的大地接触的瞬间，柳影想起自己曾经嘲笑过风中奇形怪状的充气拱门，眼下自己可不就是个没骨头的充气娃娃吗，弄不好一会儿用途也一样......

周围的几个人看了她一眼，靠门的几个只是暂停了哭声，并没有什么举动。倒是自始至终靠着墙双眼不曾聚过光的女孩拖着镣铐把她拉到了墙边，然后又自顾自地呆滞了。

柳影靠着墙觉得上半身恢复了点力气，她笑道：“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于珊。”

“我叫柳影！”

“......”

柳影作为一个话痨第一次感觉到寒意，她把这归因于自身体力不支以及环境恶化，但她并没有放弃，因为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被话憋死更可怕的事情了。

“嘿嘿那什么，这个地方我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这里面怎么个构造啊？”

于珊偏了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关切，柳影看懂了，那是她看邻居家小柯基上楼梯的眼神。毕竟在这种环境下说出这种话的人，八成都会被认为是吓傻了，殊不知那是柳影与生俱来的客观属性，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于珊苦笑一声，“看到门口那个肿眼泡的女孩没有，她叫萧华，现在嗓子已经哑得哭不出声音了，何苦呢，自己作践自己。你是最后一个被送进来的，虽然我是第一个，但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女孩被拖出去，第二天衣衫不整地被送进来，至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也是个有一定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了吧。”

“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我记不太清楚了，在这里跟本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我是数着被拖出去的人的次数计算的。”

“一个月三十天，这里只有几个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里多数人，都已经不完整了。”于珊闭了眼，显然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

柳影也沉默了，她还知道，那些不完整的人不止一次地被蹂躏，如果于珊是最早被拖进来的，那她肯定是深渊底层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柳影注意到，于珊的腿上、胳膊上都有一道一道的红色鞭痕，新的横在旧的上，错综复杂，如螣蛇般残忍地攀爬。唯有那张灯光下蜡黄的小脸，还整洁安宁，仿佛不曾被世俗侵扰。

而当她睁开眼，眸色却早不是清澈的模样，她就像是被荆棘层层包裹的女孩，空洞地眺望着远方，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柳影往她身边缩了缩，想要给她些许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有时候，一个完整的人出现在一个不完整的人面前，这件事本身就能够对后者带来不小的创伤了，就算是深渊，也是有比较的，这是人们无论在什么处境都不会放弃的本能之一啊。

但是柳影还是相信，这个世界善更多一些，于珊她，哪怕遍体鳞伤，还是来救自己了不是吗？至于其他人，要么自顾不暇冷眼旁观，要么借他人之口发一己之苦闷，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怎能有所苛求呢。

“小少爷，您不能进去啊！”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都给我让开，我想玩他能拦得住吗！”随着乖张挑衅的声音一起破门而入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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