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人生 寄居（九）

在姥姥家生活的第二年秋天，小雪的小姨回家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高大瘦弱，长了一脸青春痘的男朋友，那人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她小姨从十几岁就离开了农村的家，去了远方自己的姨妈身边谋生。小姨的那位姨妈是小雪姥姥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也就是小雪的姨姥姥。姨姥姥是一个心慈面善，待人热情，却又十分可怜的老人，因为身体不好，一生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老人曾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任丈夫因为无法接受她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而毫不留情地将她扫地出门。第二任丈夫，一个铁路工人，早年丧偶，有一个儿子。在与小雪姨姥姥成婚之后，便因为工作的调转去了很远的一个林区，这样姨姥姥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姨姥姥是个心底善良的人，不仅不排斥丈夫原来的孩子，而且还十分疼爱他，亲手把他拉扯大，视如己出，一点也不像个当后妈的。儿子成家立业之后不久，老头就不幸离开了人世，虽然有儿子一大家人在身边，但老人内心却总是感觉没着落，越加感到孤独。于是，她稍信给小雪姥姥，希望妹妹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她身边一个，虽说是外甥，可毕竟跟她有血缘关系，这样她的心能更踏实些。小雪姥姥与自己的这个姐姐感情特别深，因为姥姥母亲过世早，是这个姐姐把她一手拉扯大的。她理解姐姐内心的愁苦，跟自己夫家简单商量之后，便将十九岁的大女儿（小雪的妈妈）海英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身边。可是因为适应力差，在家里被爹妈娇生惯养得啥也不会做，导致海英在那儿呆了不到半年就回来了。接着又过了几年，待最小的女儿长到了十五岁，又辍学在家，正好无事可做。小雪姥姥跟小女儿一说这事儿，没想到这个小女巴不得离开家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跟她大姐程海英个性完全不同。于是小雪姥姥就把她送到她姨妈身边去了。结果这个小女儿心野得很，特别喜欢那个离家遥远的地方，在那儿一呆就是几年，连家也没回过两次。

小雪这个小姨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又乖巧懂事，又能说会道，手还特别巧，什么针织，什么刺绣，样样做得出色。所以在姨妈身边特别受宠，不仅姨妈喜欢得跟宝贝似的，姨妈家的大表哥也特别喜欢这个心灵手巧的小表妹，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给她在自己的工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这样小姑娘便在姨妈那里站稳了脚跟，安定了下来。

五年以后，已经二十岁的小姨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早已不见了村里女孩的土气，反而越加地美丽动人，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经人介绍认识了这个男友，俩人一见钟情，感情迅速升温，没几日便如胶似漆，谁也离不开谁了。这次把心仪男友带回家，是专门让家人见见自己未来女婿的。男子姓万，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显得特别英俊潇洒。只是，那个人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声音低沉，感觉有气无力的，还不时发出阵阵咳嗽声。当时家里人都说这个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样子，但身体似乎不太壮实，好像有痨病似的。可是小姨是真的对他动了心，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说啥都听不进去，死心塌地就是一心想要嫁给他。小雪姥姥姥爷见此情形也就不再说什么，随她自己的心意了。在家大约待了两周之后，小姨便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回林区去了。家里人都道好事临近，就等着喝她两人的喜酒了。

也正是这一年的寒假，小雪得以和姥姥一起进行了平生第一次长途旅行，坐了整整一夜的火车，去姨姥姥和小姨生活的那个遥远的林区。一则去看望姨姥姥（打从姨姥姥离开了村子，小雪姥姥是每年都要去看姐姐的）；二则了解一下那个姓万的人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林区是一个只有一万多人口的小镇，周围山峦起伏，群山环绕。因为正值严冬，到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林区小镇被白茫茫的群山包围着，仿佛从里到外被一件白色的棉被包裹着。小镇因为四面环山，林木茂密，又没有什么制造污染的工厂，所以空气异常清新，沁人心脾，深吸一口如饮甘露般畅快淋漓。

下了火车以后，一大帮人等在出站口迎接他们祖孙二人，有小雪的小姨和未来的小姨夫，姨姥姥家的舅舅舅妈，哥哥姐姐，姨姥姥因身体有些不适没有亲自来接。见面以后大家都满脸堆笑，非常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相互簇拥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小雪因为初次来到这个地方，很多人都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所以显得有些局促害羞，一直躲在姥姥身后，默不作声。那些人也没有过多地关注她，只是跟她姥姥说着话。

车站离姨姥姥家不远，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这一路上，小雪是东瞧瞧，西望望，穿过一个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坐立着大大小小的商铺，透过窗户，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可是让小雪这个乡下的小丫头过足了眼瘾。

小姨见她眼睛都不够使了，便打趣道：“喜欢这里吗小雪？”

听到小姨的问话，小雪忙转过头来应到：

“喜欢！”

“那过两天我带你来这儿好好逛逛。”

“好哇好哇！”

听小姨这么一说，小雪真是高兴坏了！

等到了姨姥姥家门口，姨姥姥早就远远地迎了出来，见到很久未见的妹妹激动得热泪盈眶，姥姥也高兴地喜极而泣。跟姥姥亲热了一阵子之后，姨姥姥才走到小雪近前，慈祥地俯下身子问她：

“你就是小雪吧？”

小雪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姨姥姥，小声地回答

“嗯。”

“听说你爸妈去省城了是吗？”

一听到姨姥姥问这句话，小雪脸一红，脑袋一热，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姥姥忙接过话去说

“是呀，这不把她扔给我了吗，快两年没见着她妈了，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想吗？这苏永民实在是太能折腾，脑袋一热，想干啥就得干啥，把个好好的家给折腾得七零八散的，可苦了我的海英和俩孩子了！”

听姥姥这么一说，小雪哭得更厉害了，姨姥姥见状赶忙安慰道：

“好了宝儿好了宝儿，不哭不哭了！小雪还是头一次来姨姥姥家呢，要高兴才是呀，姨姥姥家有好多好吃的，小雪管够吃，来来快进里屋吧！”

说着拉着小雪的小手进了屋里，一帮人等也都纷纷进了屋。姨姥姥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好吃的，待小雪和姥姥坐下后，老人家又是给小雪剥香蕉，又是给拿糖块的，见了好吃的，小雪也就停止了哭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吃起来。她边吃着好吃的边扫视着屋里的一切，这是很大很阔气的一间房子，客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酒红色的实木地板，地板被擦得锃明瓦亮，一丝灰尘都没有；屋内设施齐全，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应有尽有，家具橱柜都是用上等木料制成的，一看就是富有的人家，小雪顿时感到待在这个房子里真舒服！

吃完了饭，姥姥和姨姥姥便坐在一起聊起了天，聊两家各自的一些生活琐事，最后话题落到了小雪小姨和她那个姓万的男朋友身上。听姨姥姥说，姓万的人家不算富裕，只是个中等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寡妇妈，父亲早年就因病去世了。小伙子人倒是不错，对小姨也好，言听计从的，小姨说啥是啥。可就是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刚过，就得上了缠人的气管病。一听说他有病，姥姥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满脸愁容地说道：

“这别的都还行，有病可不太好。”

“是啊，可这小霞（小姨的小名）就是死心塌地要跟他好，谁说也听不进去呀！”姨姥姥唉声叹气地应和道。

姥姥一向对儿女的婚姻大事十分开明，能不横加干涉绝对不干涉，只要儿女喜欢，自己愿意就好。听姨姥姥这么一说，也犯了难，她深知自己老闺女的个性，只要是认准的事儿谁说也不管用。沉默了片刻，姥姥突然说：

“我想亲自去万家看看！”

姨姥姥于是答应过两天陪她一块去。

几天后，小雪和姥姥由姨姥姥陪着去拜访了姓万的人家。那家离姨姥姥家不算太远，步行大约十分钟就到了。万家住着一间半新不旧的砖瓦房，屋子里陈设不算简陋但也跟华丽沾不上边，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般人家。

姓万的母亲见未来儿媳妇的妈来了，表现得并不热情，一见到小雪姥姥先是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显出一种傲慢的瞧不起人的神色，但碍于情面，又故意装出一张笑脸来，显得僵硬做作，这让小雪姥姥心里别别扭扭的，万分不舒服，姨姥姥也是一脸的不满意，小雪也特别讨厌那个一脸烦人肉的老东西，一直斜着眼看她。他们只稍坐片刻，也没说上几句话便离开了。

姨姥姥是个性格耿直，心眼实在，有啥说啥的人。这姓万的老母如此这般的对待小雪姥姥，真是快把她给气死了。一回到家，姨姥姥便把小雪小姨叫到身边，把那万家老母的恶劣表现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叫她别跟姓万的小子处了，看他老娘那德行，跟他也幸福不到哪儿去，要是真嫁过去了，准得受那老东西的气不可！姥姥也劝小姨，不同意她继续跟姓万的交往，更不同意她跟他的婚事。可是小姨偏不听，坚持说她男朋友跟他妈不一样，一定能对她好，非得跟着他，非他不嫁！见小姨这么坚持，怎么劝也是徒劳，两位老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姥姥心里阴云密布，担心女儿找错了人，可是女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听不进去劝，无奈只好由她去了。两周以后，心里依然画魂儿的姥姥带着小雪辞别了姨姥姥一家人，回家去了。

半年后的一天，那个姓万的男人突然独自一人来到了小雪姥姥家，神情慌乱，蓬头垢面，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一脸的沮丧！他的突然出现着实把姥姥姥爷吓够呛，以为小姨出了什么事了呢！经过盘问，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自从姥姥走后，小姨跟他继续相处，直到有一天两人想结婚了，于是姓万的回去跟母亲商量这件事，结果他老母却坚决反对儿子的这桩婚事，理由是嫌弃小雪小姨是农村女孩，没有城镇户口，没有正式工作，人太低贱，根本配不上她儿子。而姓万的在强悍的老母面前，立马变得软弱无能，除了唉声叹气，没有一点儿主见。既舍不得小姨，又没有勇气对抗自己老娘。结果，小姨见自己一心深爱的男人竟如此不堪，这般软弱无能，一怒之下跟他提出了分手，并当着姓万的面发誓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这个窝囊废，并指着他鼻子骂他不是个男人！

和小姨分手给姓万的打击很大，他心里深爱着小姨，这次感情的变故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头脑一片混乱，也不知是什么驱使他孤身来到小雪姥姥家，也许是想求姥姥姥爷劝劝小姨回心转意吧。可是女人一旦变了心，就像泼出去的水任谁怎么努力也别想再收回来了。

后来小雪小姨嫁给了别人，小姨夫对小姨疼爱有加，体贴备至，俩人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家业兴隆。而姓万的男人自从跟小姨感情破裂以后，一度精神失常，从此一蹶不振，一直孤身一人没再恋爱过，一直到三十多岁了依然没有结婚。有人曾见过他，说他精神变得恍惚抑郁，整个人都老气横秋的，好像得了抑郁症！长大后的小雪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真是很为自己的小姨感到庆幸，庆幸当初没嫁给那个窝囊废一样的男人。一个内心如此脆弱又毫无主见的男人，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都做不了主，还要受制于自己的悍母，经历了这点小挫折就能精神失常，萎靡不振，贻误终生。像他这样的男人，谁又敢指望他什么呢？一个连自己命运都主宰不了的男人，又能带给谁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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