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人生 童年（二十）

俗话说：“滚石不生苔，转业不聚财。”除非十拿九稳，否则人是不可以瞎折腾的。折腾来折腾去，把福气和财富都折腾光了。凡事三思而后行方能利于不败之地，否则追悔莫及。美国作家海明威曾说：所有人是一个整体，社会是一艘大船，所有人都在同一艘船上，当船上有一个人遭遇不幸的时候，这个人就可能是全船人的威吓。一个家庭也一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个人瞎折腾遭了秧，全家人都跟着倒霉。而不幸的是，小雪他爸苏永民正是这么个爱瞎折腾，还折腾不明白的主儿。小雪和她妈的日子才见了点亮儿，就被他把那点亮儿又给折腾没了，他们又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一九七八年，国家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浪潮。也就是从这时起，下海经商赚大钱成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企图一夜暴富的美梦。而且十年间确实有很多胆大敢干，率先“下海”的人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由穷人变成了大富翁，这使得一些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内心狂躁不安，蠢蠢欲动，尤其是一些青年人更像是抓狂的猛兽一样日日夜夜做着暴富的发财梦，像头饿狼一样分分秒秒寻觅着出动的时机。而小雪的爸爸苏永民，正是这群年轻人中最躁动的一个！

又是一个忙碌的秋天，小雪刚刚上二年级。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割庄稼，整个村庄都散发着麦子熟透的味道。

就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口，苏永民收到了城里二哥的一封信，信的大概意思是城里有个木材公司招采购员，二伯父希望小雪爸爸能借此机会脱离农村去城里发展。这小雪爸苏永民，发财梦正做得欢，而且早已厌倦了乡村波澜不惊的枯燥日子，早就巴望着能有个机会离开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山沟，虽然当个乡中学老师，可以免受风吹日晒，可是收入微薄，用他自己的话说，“那点破钱儿都不够填牙缝的”。这正愁得慌，天上掉下个粘豆包，这个天赐良机他怎么能轻易放过，怎么可能不牢牢抓住！何况，他又是家中老小，身上兄姐八九个，从小听惯了哥哥姐姐的话，尤其对他这个二哥更是言听计从，他二哥说句话比天皇老子的圣旨都好使！只要二哥一发话，什么老婆什么儿女统统都可以不管不顾，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在所不辞！更别说他二哥还正投了他的心意，正为想出去没出路愁呢，机会说来还真就来了，所以肚子里那颗心铁得跟秤砣似的，十头牛也别想拉回来了！

读完了他二哥的信，苏永民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就差心脏没从肚子里蹦出来了！活也不干了，班也不上了，这么大的一个事，关乎一家老小的生活，怎么能说干就干呢？也不说坐下来跟老婆和老妈好好商量商量，谋划谋划，这毕竟不是儿戏。可是苏永民就是这样的一个莽夫，头脑一热，想干就干，什么三思而后行，什么遇事要冷静，这些金玉良言在他这统统都不起一丝一毫的作用。这么大的事自己瞬间就做了决定，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必须去城里，谁的劝阻都没有用。家里日子刚刚好过点，他就又开始折腾。他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二话不说就去学校辞了职，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抛弃了自己辛苦耕耘了十几个春秋的教育事业，任家里怎么担心也不顾，扔下老婆孩子还有年迈的老母不管，提上行李便坐车去了城里！

家里的主心骨走了，就像房子的房梁踏了一样，毫无心理准备的程海英，一下子竟不知道这日子到底要怎么过了！一连好多天情绪低沉，就像本来在海上平稳航行的轮船突然间遭遇了风暴，顿时失去了前行的航向。她一直都不理解，自己到底嫁给了一个什么东西？她的男人怎么会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个人，头脑一热，想咋地就咋地，做事跟个三岁小孩子一样啥也不想。她恨这个自私愚蠢到骨子里的男人，可是自己又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他。看着眼前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那个作威作福惯了的婆婆，她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无奈的程海英消沉了几日之后，也就认了命，只好自己强拖着俩孩子和婆婆苦挨着日子，好在有小雪姥姥家照应着，还能好一点！

苏永民走后不久的一天，小雪二伯父从城里来家看望自己的老妈，顺便给家里捎信儿说苏永民在市里木材公司干得挺好，挺受公司领导器重和认可，老板说他能力挺强，头脑也灵活，还打算派他去全国各地采购木材，在木材公司的工作，头儿开得挺好，让家里放心！程海英听他这么一说，一直憋在心里的愁云才算是散去了，稍稍安心了些。她也巴望着丈夫能在城里混出个名堂来，自己和孩子将来也能有几天好日子过，要是真能脱离农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天总不遂人愿，事情的发展总不像人想象得那样顺顺当当。大约一年以后，城里又来个信儿，可这一次不再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而是对于这个家来说如晴天霹雳一样的噩耗---苏永民采购木材赔了很多钱，又与老板翻了脸，老板一气之下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脏水都泼给了他一个人，要他赔偿公司所有的损失，债务高达一万多元！苏永民是百口莫辩，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这下子天彻底踏了！听到这个噩耗，程海英顿时傻了，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他老娘就差一点没一命呜呼，俩孩子虽尚小也明白家里出了大事了，吓得小雪把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要不是隔壁邻居及时赶到，这一家子可真是要家破人亡了！

事情发生后，苏永民一直没有回家，更不知去向。整个家都愁云密布，程海英更是焦躁不安，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生是死。苏永民的二哥也不知道他人到底在哪儿。在家里人看来，苏永民生死未卜。

再说这苏永民信誓旦旦地撇家舍业，破釜沉舟地非要去城里闯荡，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在城里闯出点名堂来，将来好衣锦还乡，在乡里乡亲面前摆摆威风，显摆显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城里的水竟然如此之深，城里的月亮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圆。外面的世界虽精彩而广阔，可并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跟那些城里人相比，自己阅历实在是太浅，心眼子实在是少得可怜，让人当傻子卖了都不知道，还在帮人数钱，自己一个不防备就彻底栽了葱，不仅没闯出什么名堂，还弄得遍体鳞伤，灰头土脸，负债累累，差点没被人明里暗里给弄死，命没搭里头就算是上天对他的好大眷顾了！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也没脸回家再见乡亲父老了，据说曾经绕着一条大河徘徊了好几个回合，想就此了断了自己。然而，惜命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在绝境面前选择了逆流而上，努力求生。

这次五雷轰顶的致命打击没有彻底打沉苏永民，他仿佛具有一种绝处逢生的超长本能，总能在绝境中积极地想办法找到生路，哪怕有一点微光也能给他新的希望，这也许正是他人生的价值所在，也是他身上所具有的最可贵的一个闪光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但生命力确实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顽强。事发一个月以后，听说他便鼓足勇气，重整旗鼓，带着莫大的希望和无所畏惧的闯劲，孤身一人直接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车，投靠在一个在那儿做了几年小买卖的远房亲戚那里，给人家帮工干活挣钱。

就这样过了约大半年的时间，已经很熟络省城的基本情况后，苏永民给程海英寄来了一封信，信上的大概内容是要她尽快卖房卖地，安置好农村家里的一切，马上去省城跟他会合，俩人一起做小买卖，一切从头开始，也好赚钱偿还巨额的债务。这个消息给家里带来了一丝安慰，就是知道他还活着。知道自己的丈夫人还在，程海英一直掉着的一颗心算是有了着落。可是再读信的内容，她的心又开始滴血。这可怜的女人一夜之间起了一嘴的大血泡，年纪轻轻的头发便白了一大半，整整三天没说一句话，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或许人都有绝处逢生的本能，平日里不声不响闷声闷气的女人，在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变故，那刻所表现出来的莫大的勇气真是既令人出乎意料又让人由衷的敬佩和赞叹。面对丈夫一意孤行所造成的的悲惨绝望的境地，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抱怨，而是把所有的怨气和恨一股脑儿都咽进了肚子里，平静地面对并接受了所发生的一切不幸，并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几天之后，她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廉价变卖了房卖了地，把小雪寄养在了自己的娘家，把婆婆托付给了小雪的四伯父，自己带着尚且年幼的儿子只身离开了这个她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的小村庄，带着一身的无奈和满心的焦虑和迷茫，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去省城的长途客车。前路漫漫，她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更不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将开始大半生的漂泊和闯荡，这个小山村从此不再是她的家，而成了她临时停留的小小驿站！

这一年，小雪九岁，从此开始了在姥姥家长达四年的寄养生活，成了改革开放以后的第一批“留守儿童”。四年的分离，使小雪的那颗本就缺爱的心与父母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从此以后，小小年纪的小姑娘，很多事情不得不学着自己独自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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