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人生 童年（六）

和自己的那个一出生，连母亲的一口奶都没福气吃上，就被无情送走的小妹妹相比，小雪真地算得上是个幸运儿了。不管怎么样，挨打挨骂也好，遭冷落没人疼也罢，总还能在自己爹妈身边，名正言顺地活着，户口本上子女的第一页稳稳当当地写着她的名字，因为她是长女，父母还没狠心到第一个孩子出生就送人的地步！虽然家里没有人喜欢她，从生下来就不受人待见，可总还是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合情合理地生存在这世上，妈是自己的亲妈，爹是自己的亲爹，家是自己的家，也不用去听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根本不是爹妈亲生的，其实是谁谁家的，因为是个丫头一生下来就被爹妈抛弃了不要了之类的话。

可是，打从小雪记事起，这个家就没消停过，很少有安宁的时候。二胎又是个丫头的打击可以对这个家来说真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这个家变得比以前更加冰冷无暖了！妈妈因为连续两胎生的都是丫头，使自己彻底没了底气，整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奶奶的刁钻刻薄在妈妈的自卑感面前变得变本加厉，说出的话像把能杀人的刀子恨不得要了人的命；爸爸的暴躁脾气有增无减，甚至越加地飞扬跋扈！年幼的小雪在这个家里所能听到的除了吵架声，父母的厮打声，爸爸狠狠的摔门声和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看到的除了爹妈厮打的暴力场景，妈妈失声痛哭的绝望画面，奶奶面无表情的冰冷面容外，真的再没有什么可值得纪念的了！温暖，只有在外面春暖花开的时候，小雪从太阳公公那里能够感受得到，在家里，她冷得全身都要麻木了！

每当父母恶吵的时候，小雪总是吓得躲到门后，心里惶恐不安地听爹妈叫骂厮打，那恐怖的场面使她一辈子都难以从记忆中抹去。随着她不断长大，她曾不止一次地试图用她那小小的双手制止父母的厮打，用她那微弱的声音阻止父母的恶吵，可是结果不是被一巴掌甩出老远，就是一脚给踢出门外。每次吵完架之后，妈妈坐在炕上绝望地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脸都哭肿了！而爸爸却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和得意摔门扬长而去，虽身为乡村教员却看不到丝毫的思想进步和素质，跟农村的粗暴男人没有半点不同，甚至连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也比不上。小雪从心底讨厌和反感她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父亲，虽然她只有几岁大！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回，看着妈妈坐在炕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绝望地嚎哭，哭声凄惨吓人。可怜巴巴的小雪站在地上跟着妈妈一起哭泣，想要上前去安慰安慰妈妈又没有勇气和胆量，幼小的她内心充满着深深的恐惧感和无助感，她真怕妈妈就这么走了，不管也不要她了。虽然只有几岁大，可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存活的小姑娘似乎心里更早熟更懂事。她心里明白，虽然平时妈妈也不喜欢她，甚至是烦她。可是有妈妈在，她的心灵就有依靠，再不计也是有妈的孩子。她没有过多的奢望，只要每天能看到妈妈，有妈妈在她身边，她的心里就不会太难受。可是如果妈妈走了，那她可真就没有活路了！

所以每次妈妈伤心难过的时候，她都会寸步不离地看着妈妈，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走掉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有一次，她还是没有看住妈妈。就在她出去撒尿的工夫，转身回来就发现妈妈不见了，她翻遍了房前屋后，左邻右舍，也不见妈妈的身影，因为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年幼的小丫头也不敢出门去找，吓得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哭累了，倒在地上睡着了。当她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躺在地上而是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她慌忙坐起来，向旁边看了看，发现妈妈竟然躺在她旁边正睡着。她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妈妈到底去了哪里，但她一直惊恐不安的心总算是踏实了！

苏永民在家里虽然骄横，对老婆孩儿不咋地，但在外面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喜欢交朋好友，身边从来没缺过狐朋狗友。对朋友，他真能做到两肋插刀，谁要是有什么事儿求他，只要是他能办到的，指定二话不说，不管做出多大牺牲，他都会去帮着办。在他心里，除了他老娘，他那几个哥哥姐姐，就是他那帮朋友了。老婆孩儿在他眼里心中地位可能都比不上大道上走的陌生人。

因为朋友多，家里家外吃吃喝喝就难以避免，不在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算什么朋友啊，而且有来无往非礼也。苏永民也不能总出去吃人家的，所以请朋友来家里吃饭便是常事。程海英辛辛苦苦养活的牲口禽类，都被苏永民请客杀着吃肉了。朋友一来访，他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统统都拿出来招待他无比尊贵的客人。

这年秋末冬初的一个周末，苏永民又请了个人来家里吃饭喝酒。这个人姓王，是他学校的一个同事。这个姓王的同事，是苏永民在学校教员中关系最铁的朋友。程海英照旧给他们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俩人就这么推杯换盏地喝了一小天。待酒过三巡，俩人微醉。小雪在厨房跟妈妈简单吃了一口就进里屋炕上自己玩去了。她边玩着耳朵无心地听着外屋她爸跟那个姓王的大叔，边喝酒边说话。起初他们的谈话内容小雪并听不大懂也并不关心。然而接下来，她忽然听到她老爸跟那个王大叔提到了她的名字，心想：“我爸在那人面前说我什么呢？”于是她停止了玩耍，好奇心使她竖起了自己的小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只听她爸说道：“老哥，我就看你儿子那孩子好，你平时那么照顾我，我真是感激不尽。要不咱嘎个亲家，把我那闺女小雪将来给你当儿媳妇怎么样？”很显然这苏永民是要把自己闺女当人情送给人家呀。听他一说，那姓王的大叔哈哈大笑起来，开心地说道：“那可太好了，我也稀罕你家小雪。正好俩孩子年龄又差不多，定个娃娃亲也行啊！”。听王大叔这么一说，小雪的爸爸笑得一张大红脸跟开了花似的，好像攀上了什么高枝儿了似的，又好似自己想出的这个好主意，能博得朋友的好感和赞许是无尚荣光的一件事。达成了默契的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齐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就这么定了啊！”然后又是碰杯又是干杯的，苏永民更是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就把自己的闺女给人家送过去。

小雪听到他们的这几句对话，已无心再继续听他们接下来所说的话，单就这几句话就已经吓得孩子心里直发抖了，“爸爸不是要把我卖给王大叔家吧？”前不久她曾无意间听奶奶跟她姑妈闲聊时，说起村里老刘家就把自己家的小女儿过继给了隔壁村的谁谁家。小雪并不明白过继是什么意思，她断定“过继”很可能就是“卖”的意思。今天又听到自己的爸爸要把自己送给王大叔家当儿媳妇，是不是也跟“过继”是一个意思？孩子心里不停地合计着，越想越害怕，吓得身上直冒冷汗。她赶忙偷偷藏进了炕上的柜橱里，直到那个王大叔走了，才从里面爬出来。

大人们只顾着自己信口开河，自己想到哪儿就毫无顾忌地随口说到哪儿的几句话，在孩子心里却像一颗种植阴影的种子，开始发芽，并不断的受到恐惧忧虑的滋养，以至于越长越大，最终竟形成了一个焦虑的阴影团，弥漫在孩子的心里，使孩子长久地处于恐惧的心境中，无法得到解脱。

从那天开始，只有五岁的小雪心里却一直都在担心着这件事，就是自己指不定哪天，就被她爸给“过继”了，让那个她害怕又无比讨厌的王大叔给带走，带到离自己家很远的另一个村子，去给王大叔家当儿媳妇，以后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这种焦虑和恐惧持续了很长时间，她甚至每天吃饭没食欲，睡觉也睡不安稳，生怕这样的事儿随时都可能真的发生。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一两个月以后，她见大人们没什么动静，才稍稍放下了点心。但是从此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小雪的心里都会莫名地产生出一种羞耻感，就像脸上被人刺了字一样感到可耻。她尤其讨厌听到她爸总愿在家里提起的那个姓王的大叔，一听到心里就不舒服，脸像发烧一样，火寥寥的。她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她钻进去躲避耻辱，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她难堪和丢脸的了。小姑娘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心里却有着让大人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一个五岁孩子能有的复杂想法。

对于订娃娃亲这件事，王大叔是当玩笑听了，然而苏永民却是认真的。多亏了那个王大叔没再提过这件事，否则让小雪无比难堪的那件事就真的成为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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