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昭昭 卷一

骊国境内，崇山峻岭宛若龙蛇盘踞，西南仰止山上，层层枫林尽染，红火一片。

凤璃立于青色长阶之上，一袭红衣烈烈，与身后的漫天枫叶不分彼此。

三千石阶沿山体旋转而上，尽头是古寺森森，有神宗大帝妙笔亲提:

凤仪殿

国师居所，凤氏宗堂。

远远望见那块玄黑横匾，凤璃定了定神。晴日软风带着丝丝暖意拂过冰凉四肢，令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是那笑容隐没于厚重面具下，仅从一双微弯的眼睛里透出愉悦的亮色来。

随着暖风到来的是一片青青衣角，男子身姿挺立，好似一株亭亭玉树摇曳。

一张平庸面容，却生了双如丝媚眼，遥遥望来时潋滟生波。

待凤璃走进了，男子朝她招手唤道:

“阿璃！”

时隔三年，让凤璃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师尊，”凤璃笑道，

“许久不见，师尊可有念我呢？”

凤岚不出意料地露出嫌弃神色。

“你师父我吃好睡好还有俸禄拿，作甚要念你。”

真是令人怀念的……欠揍语气啊。

凤璃调头走进殿内。

殿中光景一如往昔，古朴恢宏，象征天地四方的四根立柱上绘着九凤来仪，精致流畅。正前方一座神晏尊像拈花微笑，高高俯瞰众生，妙意悠长。只从这些庞然大物上，依稀可窥见凤氏一脉当时的鼎盛辉煌，其余则无一处不落满陈灰。

“你是多久没打扫了？”凤璃几乎扶额，而后抬头四顾:“阿呆呢？哪去了？”

阿呆是凤岚做的一具木傀儡，因为灵智太低，笨得很，整日除了玩耍也就看家这点用途了。

“前几天淋了雨有点受潮，现在还在晒太阳吧。”

两人绕到后殿，果然发现了躺在草地上耷拉脑袋不大精神的阿呆。

“啊！阿璃！”

傀儡人在空中挥舞着两条木臂，看起来十分傻气。

“你回来啦！”

凤璃提溜起阿呆发潮的后领，奇怪道:

“怎的还没干？”

阿呆木头脸上眉毛似的两根线条耷拉了下来:

“阿呆也不知道，阿呆一直都在晒太阳。

阿呆好难受啊……”

“这是怎么回事？”凤璃看向自家师尊。

凤岚脸有点黑:“太蠢了，连翻个面都不知道。”说罢嫌弃地摆摆手，施了个清净决，瞬间阿呆身上焕然一新。

小傀儡人欢呼一声，蹦跳着扑蝴蝶去了。

阿呆果然是阿呆……

凤璃忍不住微笑。

“骊国的三千宫观，可容得下你这座大佛？”凤岚沏了茶问道。

“怎么说呢？”凤璃端着茶盏静思。

“宫观三千不过是做个样子，真去参拜的少之又少，世人只知皇恩浩荡，对着神佛却没了敬畏之心……倒是务实得很。”

“时过境迁啊，”凤岚叹道，望着殿中的神晏尊像径自出神。

百年光阴未曾给它留下痕迹，依旧笑容隽永，神态安然。

“是，时过境迁。”凤璃放下茶盏，这一瞬也有些恍然。

五百年前，百姓们一心向道，崇敬神明。神晏尊者身为国师，备受景仰，世人为其修建神观三千，往来信徒，香火不断。

而神晏尊者的族人——骊国凤氏一脉异能通天，在当时鼎盛异常，皇族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现如今凤氏已然衰落，而皇权势大，凤岚作为现任国师，只不过在朝挂个闲职，领着微薄俸禄，走走过场罢了。

“既然这骊国宫观容不下你，何不去别处走走？”

“师尊……”凤璃睁大了眼，面具下的面容满是惊愕。

“慌什么，叫你四处逛逛又不是赶你走。”凤岚神态依然自若，微微笑道:

“既学了一身本事，又何必死守这骊国一隅？不如替为师好好看看外边的大好河山。”

凤璃有些紧张:“凤仪殿怎么办？国师一任怎么办？由谁来守？”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重重敲上了一记。

“你师尊我还没咽气呢！哪轮得到你？”

“可，可是……”

“怎么，害怕？”

“没有。”

凤璃默了默，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问道:

“这是师尊自己的意思？莫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凤岚的眸色深深，隔着茶水的氤氲雾气有些晦暗不明。

“果然……皇室始终容不下你我！”

凤璃胸中有怒气上涌，就听对面人的嗓音悠悠道:

“阿璃，我们避无可避……”

“是他们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凤璃手中茶盏也已四分五裂，泊泊血液从指缝间流出，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行了。”

凤岚的眼皮狠狠跳了跳，一拂袖将她手中碎片尽数扫去。

“别多想了，这也是师尊我的意思，本来嘛，我一把年纪，这辈子也就打算守着凤仪殿过活了，去哪不是一样？你不同，大好年华怎么好同我这老不休一块儿蹉跎……”

“怎么就不同？我可以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戴着这鬼面具一辈子？”

凤璃浑身气焰明显一滞，咬牙道:“那又如何？”

凤岚一把拉过她受伤的右手。

“不如何，真没出息。”

“师尊！”

凤岚没搭理她，只将扎进掌心的零星碎片一一挑了，紧接着动作娴熟地用纱布包裹好才起身冷冷道:

“别给我哭天抢地的，师尊我向来不吃这套。还有，记得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