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 第八章 风波起

成歌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别的感受倒是浅浅淡淡，最深的感觉是有些发冷，就好像自己隐藏地最深的秘密一下子被翻出来了晾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是人尽皆知。

自从成歌从那地方出来以后，一直隐藏得很好，而且在这荒野小城之中，修为高深的人很少，除了齐易心和今日见到的那少女之外，成歌还没有见到比自己修为高的人。但今天这道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成歌彻底的胆寒，甚至有些害怕，没想到竟然如此随意的一个人就能道破自己的真实名姓。

嘴里还含着那颗山楂籽儿，但是却感受不到任何的酸甜，甚至有些细微的苦涩，幽暗难明。

成歌在原地愣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甚至于在某一个瞬间，成歌望向庙门，心有杀念。

修行者，最忌讳的就是心境不稳，成歌平滑如镜的心境湖面上，已经被扔下了的千钧巨石，就算是再三平复仍然是心头微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缓缓的吐出，如此往复再三，心境终于暂时压抑下来了。

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庙门，再也没有烧香求平安的想法，成歌现在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冷静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直到恢复如常。

成歌转身离开商埠，与熙熙攘攘的人流背道而驰，冷峻的外表下压抑着一团火。

背后的繁华渐行渐远，成歌准备去城外的玉漳河边，看看水吹吹风，静静心。

当路过来春街的时候，成歌看着眼前围起来的人群有些好奇，当伸头朝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来春街，取的的妙手回春之意，本就是医馆药铺聚集的地方，后来一位医道宿老嫌这回春之意不够好，便弃了这回字，取了一个来字。这来春街，整整一条街二三十户商铺都是收售药材或者灵草的药铺，亦或是医馆，伊庐城中十之七八的医药斋坊都放在此处了。

按理来说，本来此处一直是宁静平和的地方，无人胆敢在此高声喧哗甚至撒野，毕竟常人和病者都对医者存以敬意，但是今日却有些反常。

成歌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听着周围的众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议论的声音，在看着场中众人的动作，很快就把事情弄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将视线移到人群最中间的那几个人，成歌笑了，原来还有熟人啊。

人群的最中间是七八个帮闲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大概有十七八岁，站在那个少年旁边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干瘦汉子，正用手对着众人围着的药铺用手指指点点，向那衣着华贵的少年说着什么。

成歌眼神扫过那打过交道的干瘦的汉子，没有停留，将眼神停留在那衣着华贵的少年的左肩，一缕湛蓝色的雷纹映入成歌的眼帘。

一缕湛蓝色的雷纹，精致华美，细微不显眼，但是伊庐城的人都知道这缕雷纹在这伊庐城中代表着什么。

雷家，伊庐城中掌权的三大家族之一，仅次于齐家之后，而只有雷家最嫡亲的子弟才有资格在自己的左肩配上这样的雷纹。

虽说这雷家在这伊庐城中也算的上是显赫的家族，但是他们这嫡亲子弟做的事情，成歌着实是有些瞧不上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寻衅砸人家商铺然后收归自己所有，吃相太难看，简直侮辱了纨绔这两个字。

今天对雷展楼来说，心情算还是不错。

自从两个月前出了那场变故之后，三家的势力平衡已经完全打破，一向独占鳌头的齐家元气大伤，有些镇不住当下的局面了，三家明里暗里之间的摩擦不断，但是几乎是以雷吴两家合力挤压齐家的结果收场。对雷展楼来说，能够趁势收下这个在伊庐城名列前三的灵草铺子和医馆，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想到这，雷展楼赞许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獐头鼠目的汉子，虽说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这鬼点子却着实不少。

一边的成歌也看明白了雷家这些的伎俩，原来这雷家的小子看中了这间药材铺子，随手在城墙根儿上捡了个乞丐，给这乞丐换上雷家仆役的衣服，然后故意让这乞丐在这间铺子里看病，买了一副药给这乞丐灌下去了，中间是不是还加了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结果这乞丐就被药死了。今天这雷展楼就抬着这乞丐的尸体打上门来，说是要给家中的仆役讨一个公道。

站在周围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伎俩简直是拙劣至极。而且这间药铺在这伊庐城中已经传承了四五代人了，一直乐善好施，就算是有什么治不了的绝症人家也会委婉的跟病者的家人说明，根本不会出现这么稀里糊涂的把人给药死了的事情。

至于这雷家向这药铺发难，无非是因为这药铺的何掌柜五代人一直与齐家交好，为齐家操办着灵草的买办收售，齐家垄断的灵草生意有不小份额的流水都是通过这间药铺来的。明眼人都知道今天这事绝对不像是简简单单的为一个假冒的雷家的仆役讨一个所谓的公道这么简单，看来是雷家终于忍耐不住要明面上向齐家发难了。而这肆意的闹事，恐怕就是雷家向全城作出的一个姿态。

本来巍峨厚重的药房牌坊在今日受到了灭顶之灾，写着仁心堂三个大字的招牌被砸烂掉落在地上，药材散落满地，何掌柜本人更是被打得呕血奄奄一息，妇孺们呼号成一片，泪水混杂着药材的气味，场中弥漫着悲苦的气氛。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帮闲拉着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从后庭中出来，可能是少女反抗的原因，头发有些散乱看不清容貌，但是看这身段也是个美人儿。

那帮闲将那少女拉到雷展楼的面前，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样，那帮闲和雷展楼一交换眼神，帮闲顿时心领神会大声道：“二少爷，就是她，就这女的给我们家的人开的药方。”

“那还等什么？带回去，细细地拷问，为什么要害死我们雷家的人？”雷展楼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俊逸的脸上满是阴森的诡谲。

雷展楼走到躺在地上的何掌柜的身旁，然后蹲下身来看着嘴角渗出乌黑的鲜血的何掌柜，眼中满是戏谑的神色，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老家伙，早就让你归附我雷家，我雷家绝对亏待不了你。闹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这样吧，你把这铺子收拾好了恭恭敬敬地送到我雷家，算是给我雷家仆役的补偿。至于你女儿，等本少爷我玩腻了就给你送回来。否则的话......

雷展楼停住了话头，眼睛扫过何掌柜背后的那些妇孺，眼中嗜血的神色不言自明。

“禽兽.......”本来嘴角已经渗血不止的何掌柜，听到雷展楼如此言语，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当场喷出染红的衣襟和大片的地面，当场晕了过去，眼看是不行了。

“爹爹，爹爹......”被两个彪形大汉拖着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一时间竟然挣脱了两个大汉的拉扯扑到了何掌柜的面前。

看着这一出惨剧，围观的众人群情激愤，特别是不少年轻的后生都将手中的拳头给捏的发白，跃跃欲试。但是想着雷家酷烈的行事和修行者强绝的手段，只是敢怒不敢言。场中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倒是想的更多，交头接耳不住的叹息，若是齐家就此一蹶不振了，若是这伊庐城雷家一家独大，普通人哪里还有生计可言。更多的人则是有些说不出的悲凉，这何家平常布施散药，救死扶伤遇见贫困人家甚至于分文不取，何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老天不开眼呐。

雷展楼蹲在何掌柜的旁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几点血迹，满是嫌弃之色。眼睛扫过正趴在何掌柜身上大声恸哭的少女，眼神中又升腾起火热的欲望，伸出手就要托住少女的下巴。

成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今天遇到了这么多事，特别是那道士道破了自己真实的名姓的时候，成歌就有些投鼠忌器也不愿意去多管闲事。但是黄家老爹曾经多次的念叨，感念这何家对于三曲村对于黄老爹一家的恩德，也是这雷家的吃相太过难看，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

在雷展楼的手快要触碰到少女的脸颊的时候，成歌动了，体内气机稍稍流转，口中一直衔着的那枚山楂籽儿被轻轻吐出。

山楂籽儿在空中极速的掠过，悄无声息，在雷展楼的距离少女的脸颊不足一寸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雷展楼的手被弹开。

由此起的劲风甚至带起了少女散乱的头发，好一张梨花带雨的清丽容颜。

雷展楼就像是受惊了的兔子，立刻一跃而起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谁？请站出来与我雷展楼面对面的较量一番。”随行的仆役也立刻将雷展楼围在中间，毕竟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实在是有限出乎意料，若是这雷家二少爷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这些人可担当不起。

不过任凭雷展楼如何叫喊，周围一直没有人回应，倒是周围有些年轻的后生忍不住发出了嘘声，终于是有人出手教训雷展楼了，好不快意。

周围的嘘声让雷展楼有些颜面扫地，有心让仆役将周围的后生给好好的教训一番，但是看了看仍然还粘在手心的山楂籽儿还是就此作罢。

整整半盏茶的时间，无论雷展楼如何寻找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在背后暗暗下手的人，雷展楼只得放弃。向周围的帮闲一使眼色就准备离开，目光扫过还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咬牙向身边围着的帮闲一招呼让他们带回去。

笑话，若是因为小小的一颗山楂籽儿就让堂堂的雷家二少爷放弃为自己家的“仆役”找回“公道”，那以后雷家还怎么在伊庐城中立身？

雷展楼捂着受伤的右手，低着头不去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家，然后撒出家中的仆役掘地三尺也要把暗中出手的那人给找出来，好好的收拾一顿。

正在雷家二少爷低着头暗自计较的时候，突然脑袋一沉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人，停下脚步还没抬起头来就开始骂骂咧咧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我的路？简直是活腻歪了。”

还没等雷展楼完全抬起头来，就感觉自己是被一根粗大的木棒砸过了一样，眼冒金星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什么都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这股大力打得在原地转了一圈。

好不容易才站定，雷展楼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吟吟笑意的家伙，身上还是穿普通麻布衣服的少年，摸了一把脸上五个深深地槽印，雷展楼竟然笑了，笑的有些发冷。

又是一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记得上次得罪自己的人最后是怎么死的来着，好像是被活活的剐成了一副骷髅，最后甚至是求着自己给他一个了断。嗯，应该是这样，处罚的人太多了，有些记不太清了，雷展楼如此想道。

不用雷展楼吩咐，跟在雷展楼周围的一群帮闲忽的一下就把成歌给围了起来，每个人都用看着死人的眼神盯着成歌，甚至有人眼中还带着几分怜悯。

围观的观众都觉得有些惋惜，这清秀淳朴的少年还是太冲动了，大好的生命就要断送在这帮人的手里。

正处于风暴中心的成歌似乎是对此一无所觉，懒洋洋地扭扭头揉揉手腕，好像是刚刚抽雷家那小子的时候下手没有用好力道，有些偏重了，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给揉揉活活血，丝毫没有作为瓮中之鳖的觉悟。

“咦，原来是你小子啊。”那个干瘦的汉子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

“哦？是你啊，上次在玉漳河里洗澡洗的怎么样？你们几粒老鼠屎臭不可闻的可别把玉漳河都给弄脏了。”说着，成歌还用手在自己的鼻子边上扇了扇，一副极为恶心的样子。

成歌虽然刚刚就看到了这干瘦的汉子围在雷家二少爷的旁边，感觉还是挺惊讶的，一个市井上的流浪无奈竟然还能凑在雷家的周围。当初成歌第一次进城卖鱼的时候，这干瘦的小子带着几个小流氓想要收自己的好处，被自己给一通好打还给扔进了玉漳河里一通灌水，这都过去了三个多月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遇见了，不得不说是冤家路窄。

“鲁硕，你认识这小子？”已经被众位帮闲保护起来的雷展楼冷冷的说道。

“少爷，他就是上次在玉漳河口藐视雷家，还偷袭我们兄弟几个，害得我们掉进玉漳河的家伙。可是找了好长时间了，没想到在这遇见了。”干瘦的脸上竟然闪现出了几分凶光。

“这就是说不光有新仇还有旧恨了？这小子的来路你清楚吗？”雷展楼眼中的寒芒吞吐不定，目光灼灼地看着成歌，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清楚成歌到底是怎样在自己的面前抽自己的耳光而自己毫无察觉的，毕竟自己也是踏入了修行之途的修行中人，远远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轻易伤到的。雷展楼虽然极为跋扈，但是却一点都不傻，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来路和底细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

鲁硕眯着眼睛道：“新仇加旧恨，一定要把这小子给整死。哦不对，一定得把他整得生不如死。这小子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家里就是一个打鱼卖鱼的，有把子力气，不过就是一个苦哈哈的贫贱人家。”

“那就是任由我们捏扁搓圆了？”雷展楼抽抽已经开始红肿的嘴角，邪邪地笑道。

“那当然了，全凭少爷您处置。”或许是有了大仇将要得报的快感，鲁硕眯着的一双小眼睛蓦地睁大了许多。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已经扭过头去，不忍去看接下来血腥而残忍的一幕。

成歌在整个过程中倒是一言不发，饶有兴趣的看着主仆两人在哪边一唱一和，甚至还用另一只手仔细的清理着手掌和指缝间本就没有的污垢，刻意的嘲讽雷家二少爷，打他脏了自己的手。

“都给我上，给我狠狠地打。别打死了，给我留半条命让本少爷拖回家去好好耍耍。”或许是被成歌毫不在意地藐视的动作所刺激，雷展楼张狂的声音在场中回荡，肆意刺耳。

“我看谁敢！”一道如同是惊雷一般的声音在平地炸响，几乎是眨眼之间，一道身影由远及近俶然立在圈子之中，点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