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 第二章 梨涡

当所有人吃完早饭，天光已然大亮。

取过特意给每个小厮准备的香茶，三次漱口，直到最后口中再无一丝异味，甚至还有如兰似麝的幽香时才作罢。

按照惯例，三十六位小厮有六位在门前迎客，六位在大堂中做那引导客人入座的跑堂小二，有十八位小厮每层两人分布在一楼到九楼随时准备应对每位客人的招呼，还有六人负责引导仆役们进行传菜，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时间尚早，清晨就开门迎客的得漳楼也不免有些门可罗雀。小厮们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稍移。按照往日的惯例，得漳楼前六人分两侧对称排开，然后是站在大堂中央的六人，承接门前六人成两列一字排开，青衣洁净雪白的巾帕搭在左肩，气态不俗。

今天大堂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融洽，左侧当头的是成歌，然后是陆木檀，最后是于秋。右侧一马当先的则是和成歌有些不对付的杨云山，接着则是一直和杨云山沆瀣一气的吴金百和黄恩。

成歌和杨云山两人在大门的两侧并肩而立，虽然开起来相安无事，但是总有一种一擦即燃的意味。

杨云山为人虽然气量小了一些，但是一身的皮囊却生得极好，若是生在书香门第绝对算得上是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不过就算是穿上这一身的小厮装扮，也算的上的仪态不俗。

与杨云山一比，一旁的成歌从外表上看起来就没有那般出色了，只是今天的成歌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杨云山站在一起隐隐还有一种稍占上风的感觉。

等到时间稍移，得漳楼门前的街上已经开始喧闹起来，一些小摊小贩的吆喝声已经开始若有若无的从稍远的地方传来。

迎着门框洒进来的阳光稍稍一暗，一位中年人迈步走过门槛踏进了，一袭锦袍如同寻常的富家翁一般，却不显得如何俗气，面容清朗微微带着笑意。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动作，杨云山身体一挺，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开口道：“齐先生，您来了，楼上的清浦雅间和您日常喜爱的八分温热的青田豆浆和金丝春卷已经准备齐当，就等着您入座咧。”

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拿着放在肩上的雪白帕子掸掸来人身前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用右手一引带着来人一步步上前走向台阶。

站在楼梯口的青衣少年本来按照安排是要接引客人上楼的，但是看杨云山这架势若是自己敢代劳的话，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只得识趣的退在一旁。

当杨云山走过楼梯的转角的时候，眼光刚好与转头过来的成歌对上，杨云山的眉尖微微一挑，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成歌倒是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将头转回原处，神色如常。

只是这一切都落在了一旁的陆木檀的眼中，鼻子中憋出一声冷哼，随口一句：“看那狗腿样......”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竟然是成歌。

顺着成歌的眼神看去，陆木檀悚然一惊。

抬头望去，那个被称作是齐先生的中年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木檀，陆木檀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成歌顺势上前一步，将愣在当场的陆木檀挡在身后，伸出双手向楼梯上的那人作了一个深揖。那人也不怪，洒然一笑就跟着杨云山迈步继续上楼。

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的陆木檀心有余悸，陆木檀悄声问道：“刚刚那位是？”

成歌也是刚来不久，虽然看出来人气态不俗，不过还是不知道来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于秋。

于秋也是同成歌一起从后厨传菜才转到前厅的，也摇摇头表示不知。

一旁的黄恩看着三人一脸茫然的样子，得意的吐出几个字：“齐家家主，齐易心。”

陆木檀和于秋倒抽了一口凉气，成歌也是一脸的错愕。

齐易心，当代齐家家主。

齐家与吴家、雷家共同掌管着这一路城两百万生民的生计和伊庐城稳定的秩序。而这齐家更是力压吴家与雷家，成为伊庐城中第一等的世家，掌握伊庐城大部分的话事。

真正的钟鸣鼎食煊赫之家。

而这在伊庐城中算的上恢弘大气的得漳楼，正是齐家的产业。

正在三人暗自庆幸的时候，送齐易心上楼的杨云山已经施施然走了回来，看他这架势似乎身上的骨头已经轻了好几斤。

无论换做是谁，能够在这大东家面前露个脸熟，绝对算是搭上了一座青云直上的天梯，以后的飞黄腾达是可以预见的。只要这齐家的家主稍微嘴那么一歪，在这得漳楼当个小管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杨云山在右侧一边当头站定，偏了偏头朝左侧的成歌和陆木檀挑了挑眉，轻声道：“你们两个也看到了，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当完了值给老子跪下磕两个头，再补上这段日子欠下的常例，小爷就放过你们两个。不然......”

回敬杨云山的是一声冷哼，陆木檀脸上有些不以为然。成歌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显然没有把杨云山的威胁放在心上。

“陈葛，刚刚咱算是把杨老大给得罪惨了，你怕不怕？”陆木檀在背后轻轻的问道。

声音很轻，不过距离实在是太近，还是落到了周围几个青衣小厮的耳中，杨云山的嘴角微微翘起，看来这小子表面上挺硬，心里还是怕的嘛。

成歌稍微调笑的声音道：“这个倒是还真有点怕。怕咱杨大哥回去找他娘哭诉去了，我们招架不住。咋的了？你怕了？”

“怕他个卵啊。”陆木檀压着嗓子脱口而出，但是其中的快意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

杨云山狠狠的剜了两个人一眼，然后一声冷笑，这梁子算是越结越大了。

其余的三人站在原地，吴金百和黄恩对成歌和陆木檀怒目相向，倒像是为虎作伥的伥鬼，而于秋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们神仙打架，不关小人的事的神态。

就在场间六人气氛微妙之时，门前的日光微微一黯，众人的眼前却是突然一亮。

成歌的眼眸中倒映出来一个绝美的身影，一袭白衣，青丝如瀑。

早间清爽的晨光从酒楼的正门，从这道身影的背后倾泻而来，好像这清爽的晨光就从她的身上氤氲而出一样。白皙而清雅的面容，两弯黛青色的柳梢眉，一双眸子清澈见底，空灵澄澈，没有任何的阻碍直达心底，只有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若是她的身上全部都是素净的白色，白衣黑发，倒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是腰间系着的一根水蓝色的缎子让成歌的这种担心化为乌有，人间少女的可爱在这一刻忽然在她的身上明媚开来。

晨间带着露气的微润的风拂过酒楼前吊着的旌旗，绕过少女洁白的裙摆和柔软的鬓丝，吹在成歌的心上。

少女的鬓角的青丝被这微风稍稍吹乱，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展颜一笑，漏出了两颗精致的小虎牙和右面脸颊上的一个酒窝。

刹那，似乎是为这人间的绝色，酒楼内外突然明媚灿烂起来了。

沐光，倾城。

两颗小虎牙，一颗梨涡。

大抵是成歌这辈子见过的最绝美的风景了。

所有的小厮都愣在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所有人就这么呆呆地停在原地。

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少女似乎等的有些不太高兴了，如同用白玉雕成的鼻子微微皱了皱，轻轻的咳了一声，成歌猛然惊醒，一脸赧然的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少女。

回头看看仍然还是如痴如醉满脸迷离神色的同伴，成歌再次轻咳一声，其余的少年才如梦初醒。

成歌正了正衣衫，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准备上前一步的时候。眼角扫过右侧的杨云山已经抢先迈出一步，走向正踏过门槛走进酒楼大门的少女。

成歌嘴角一抽，身形一动，青色皂靴惊起点点微尘，已经越过了杨云山半个身位。

在杨云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脚踝上伸出右腿稍稍一绊。

就算是泥人也还有三分火气，这个时候还不狠狠的报复一下杨云山踩他一脚，成歌未免也太有容人之量了。

当成歌刚好站在少女的左侧的时候，只听噗通一声，杨云山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寂静。

身后的四人，陆木檀，于秋，吴金百和黄恩满脸的惊愕，虽说见到了仙子一般的女子，有些不自然的失态，可这姿态也太不讲究了吧，李管事要是知道了今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成歌的身形太快，身后的四人都以为是杨云山自己见了女子太过失态失足跌了一跤，就算是杨云山自己也似乎没察觉到成歌动了手脚。

只有少女秋水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成歌，嘴角再次浮现出笑意。

右侧脸颊上，再次浮现出一颗醉人的梨涡。

成歌，目眩神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