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云起时 物是人非事事不休

“主人，我们现在去哪里？”凡间，某客栈门口，一名黑衣男子亦步亦趋跟着一名白衣男子，那黑衣男子身形削瘦，却看着精气，那白衣男子一身穿着有些像道袍又不是道袍，手执墨扇，一条碧青色发带将头发束起，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宛如天人的相貌，超凡脱俗的气质，引得来来往往的小姐姑娘频频相望，那些个家里有待出阁女儿的商人官家纷纷琢磨着将人招入自己府上，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上前，只因一点，这男子什么都好，就是看着像生着大病，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仿佛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你道这两人是谁，那白衣服宛如天人的男子正是天庭一百年前在华山失踪的前司法天神，杨戬，那黑衣服的男子自然就是哮天犬。

他二人又为何在此，此时说来话长，还得把时间倒回一百年前，从那场轰轰烈烈孝感动天的劈山救母说起。

话说这二郎神杨戬，本是灌江口守护神，后来奉召上天，做起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法天神，其在位期间执法如山，手段狠辣，令众仙闻风丧胆，杨戬有一妹子，乃华山三圣母，姓杨名婵，在一次偶然中邂逅落第书生刘彦昌，两人渐生情愫，不惧玉帝王母的雷霆手段，毅然结为秦晋之好，要做一对恩爱夫妻，之后一年，三圣母杨婵诞下一子，取名刘沉香，二郎神杨戬也终于知道杨婵思凡之事，不禁大怒，将其压在华山之下，刘彦昌父子在宝莲灯的保护和丁大善人父子的枉死之下得以回到刘家村度日，刘彦昌一腔真心赋予三圣母，在刘家村开了个灯笼铺独自将刘沉香抚养成人，刘沉香长到十五岁，得知真相，发誓要救出母亲，一路上结识指腹为婚的丁香，单纯善良的小玉，东海八太子敖春，又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拜在斗战胜佛孙悟空门下，与孙悟空一起盗走太上老君仙丹，练得一身本领，杨戬在追杀刘沉香途中，坏事做尽，以至于众叛亲离，最后在华山被重伤，待刘沉香劈山救母，促成新天条后回来却发现其不知所踪，昆仑乃仙家修炼之地，几千年前，盛极一时的阐教教主元始天尊的道场就在这里，是以一向多灵兽，众人只道杨戬乃是被灵兽所食，已经消散于天地，故而此事就此作罢，那斗战胜佛孙悟空乃是杨戬一生劲敌，他虽不齿杨戬作为，却也敬佩杨戬一身的功夫，想他堂堂斗战胜佛的对手，竟落得被野兽分食的下场，大怒之下在昆仑山发泄一通，吓得那些个野兽瑟瑟躲在暗处，不敢出来，之后，孙悟空自回了峨眉山，猪八戒也回了净坛庙，作为推出新天条的首要功臣刘沉香，玉帝本来要给他一个职位，被三圣母以稚子无知不堪大任婉拒，一家三口回到刘家村给沉香小玉办了婚礼，便搬到三圣母封地华山生活，二郎神杨戬也就在时间的冲刷中渐渐淡出所有人的回忆。

“听说今日来了个戏班子要在李家园演出，我们也去看看。”杨戬轻摇墨扇，温和道。

“主人这些年游走凡间，倒是喜欢上这听戏了。”哮天犬见杨戬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高兴。

“这你却不懂了，看戏，就像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去看一群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葛，这不也是件趣事？”杨戬耐心道，几千年来，落魄过，风光过，也曾有人称兄道弟，也曾有人把酒言欢，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这条傻狗，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很知足了，不然，这些年，连个与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闷死？

“可这戏文里说的，明明就不对啊，前些日子咱们去看的那个，对，那个沉香救母，明明就不是那样嘛。”哮天犬反驳道，自从当年杨戬在昆仑假死之后，这一百年里与自己四处游走，再也没有司法天神时的冷峻肃穆，整个人温和得不得了，与他说话也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是以哮天犬也越来越大胆，偶尔的也会回上几句嘴，可惜，活了几千年，还是个傻样子，也不想想这一百年杨戬对别人有没有这般温柔过。

“怎么就不是了？历经千难万险，孝感动天，劈山救母，促成新天条，这不讲得挺好的吗。”杨戬十分不赞同道，声音依旧是温温和和的，一笑，如那冰雪消融，干净纯粹，温暖明媚。

“可主人你才没有那么丑呢。”哮天犬跟在身后嘟哝了句。

杨戬走了几步，见哮天犬没有跟上来，扬了扬声：“还不快走，戏都要开始了。”

算了，只要主人喜欢，管他真真假假呢，哮天犬想着，便几步跟了上去，又想起前些日子杨戬看那《沉香救母》的戏，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在那个二郎神上台之时，愣是端着一杯茶水忘了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怔怔问他道：“这是我？”。

“又在笑什么？”杨戬见哮天犬捂着嘴笑得一脸扭曲，十分不解。

哮天犬见杨戬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更加想笑，好半天才勉强憋住，挥手道：“没，没什么，主人，我们快些走吧，不然戏都要开始了。”

杨戬被哮天犬弄得莫名其妙，不过见哮天犬这般高兴，眉目间便愈加柔和起来，责怪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又如何，这主人主人的叫着，也不怕惹来麻烦。”

“那哮天犬不叫主人主人了，叫主人公子怎么样，我看凡间好多人都是这么叫的。”哮天犬觉着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

杨戬看着一脸得意的哮天犬，扶额，已经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了，一百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已经不奢望哮天犬能听进去他的话了。

“猪肘子，真香。”哮天犬忽然鼻子一动，被一阵香味儿牵着去了，杨戬无奈，只得跟着过去，见哮天犬盯着一个做好的猪肘子两眼放光，叹了口气，认命的掏钱，“老板，给我包一个。”

哮天犬看着塞到手里的猪肘子，一脸幸福，立刻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谢谢主，不，谢谢公子，公子，你要不要也尝一尝，可好吃了。”

杨戬看着眼前酥油酥油的猪肘子，脑子里浮现出一幅自己在大街之上抱着个猪肘子啃的模样，当即吓得打了个冷颤。

两人又走了会儿，过了桥，忽的一个东西朝杨戬飞来，哮天犬下意识就要去挡，被杨戬伸手拦下，却见他腿微微一动，那球竟照着来的路线又飞回去了。

“主人真厉害！”

杨戬笑着解释：“不过是小时候也玩过罢了，那时，我爹也总喜欢用一些竹片编成求，我，三妹，大哥就在院子里玩耍。”

杨戬说完，不见哮天犬答话，转头，见他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知他想歪了，神色如常道：“生生死死，总有定数，几千年过去了，那些事，我也早放下了，你不必如此。”

“主人真的，不想杨先生，大主人了？”哮天犬咽下口中之物，试探道。

“想，当然想。”杨戬一点不避讳道，惊得哮天犬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杨戬见他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难过的模样，一丝温情在心头划过，失笑道，“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大哥，是我一生的亲人，怎么会不想呢，不过，想也就想了，却也不会执着于此。”

哮天犬仍然心有余悸，想想一百年前，他知道，那时主人是真的心存死志的，只是不知后来又为什么改了主意，哮天犬不敢去问，自己主人好不容易想开了，要是又想不开了怎么是好。

就在哮天犬胡思乱想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李家园，杨戬送上帖子和些许银两，那跑堂的立刻给他二人安排了雅座。

哮天犬看着杨戬，心道，主人就是厉害，随便画几幅画写几个字就够他们在凡间花费一段时间了。

今日这台子上唱的，不想仍旧与他杨戬有关，你道是什么，乃是《二郎神醉射锁魔镜》。

“这个长得虽然没主人好看，好歹是比上次那个好看多了。”哮天犬看了半天，总结道。

“哮天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又不想死了吗？”杨戬扣着桌子，轻声道，难得带了些沧桑。

“主人，哮天犬不想知道，真的，一点都不想。”哮天犬赶紧摇头否认，他不要杨戬再去想以前那些让他不伤心痛苦的事。

“当年，你不惜一死也要让阎王来真君神殿给我报信，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与你，后来，我确实是想一死了之的，我害了三妹，伤了沉香，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杨戬深邃的双眸因为想起什么而变得温暖，“可是，当我让你去助四公主还魂是，看到你眼里的决绝，我忽然后悔了，纵然我失去了太多，但我至少还有你这个兄弟在，还有师父在，还有昆仑神在，我竟然一点都没为你们想过，我若死了，你必不会独活，师父他，想必也一定会难过的吧，我想，也许活着，也不是不可以。”

杨戬说得云淡风轻，哮天犬听得却几欲落泪，他的主人，三界显赫的司法天神，是为了他，才活下来的。

“当时，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下来对不对。”

“对，当然对！”哮天犬不待杨戬把话说完便猛点头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他的态度。

杨戬依旧平静的接着方才的话，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这一百年，我与你四处游走，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

“主人想明白什么？”

“没什么。”杨戬微微一笑道。

想明白了，这世上，仍然还有杨戬放不下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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