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马夫 第四章 风过留痕

小青又躺下后，着实是没了睡意。房间那边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又安静下来，小青转过身去，见阿青直挺挺的躺在榻上，一丝呼吸声也无。她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就收回目光来，盯着手边跳动的灯芯，渐渐也睡去了。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场接一场，当正被什么人夹在腋下，骑在马上疾驰狂奔时，那颠簸的感觉终于从梦中延续了出来。她睁开眼，是几个脸熟的公主房里的下人，捏着她脸猛摇的正是寄凡。寄凡长她五岁，是侍公主出行的大丫头，平日最好逗她。她性情开朗，言语伶俐，在府里时间又长，很得公主重用，只不过近日身体不适，公主准她休息，她才得了空来看她。

“你可吓死我了小祖宗，怕是被魇着了吧？”她坐在旁边，“赶紧让姐姐看看。呦，小脸儿都吓黄了。”

“姐姐！”小青娇嗔一声，翻身坐起，往阿青那边瞧去。寄凡带来的几个小厮打了水，正在收拾门口那一摊点心糊。那一摊东西干涸了，看上去颇为恶心。

寄凡给她带了衣物，叮嘱她换了，又说了许多一听就知是雨嬷嬷带来的话。她团着被子裹在身上，才发觉被子是她平时房中那一条，不是昨天盖的那条不知在哪里翻出来的散发着霉味的旧被子，旧被子已经搭到阿青身上了。

“昨天我听雨嬷嬷说给你送来了公主府，怎么没听说还有这样一个人？”寄凡拉着她的手，眼睛往那边瞟着。

“他……大抵时逃荒来的，见公主府荒凉，进来躲雨。”小青说，“他说自北郡来。”

“北郡？”

“北郡怎么？”小青见她眉毛皱起，心道一听北郡此地，大家反应都不同寻常，一定有什么内情自己不知，心里更是疑虑，口中接连追问。

“也没什么，是我家事。”寄凡道，“你太小了，不记得，我家里曾经有一个小弟，五岁时被送到北郡父家了。”

“这样啊……从未听姐姐提到过……”

“已经很多年了，音信全无。可能是有什么好前程，或成家或立业也说不定。”寄凡笑道，“本来也未怎么想到他，只是你提到北郡，突然就想起这事来而已。”

“这人不会就是你的小兄弟吧？”

寄凡往那边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记不清他什么样子了，再者说，当时送去时，他爹口口声声要好好待他，想来也不会是这个可怜样子。”

姐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寄凡不能久待，要走的时候犹犹豫豫的叮嘱了一句，“隔壁房我着人收拾了一下，你若是……就去隔壁住吧。”

小青不太明白，看了寄凡一眼，见她一脸担忧。

“他。”寄凡故意停了一下。

小青一脸了然，“没事的，姐姐，别人不能知道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怕是公主知道。”

“知道？公主让姐姐来的？”

寄凡笑了一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叹口气，“许是我想多了，你……看着办吧。”

“好，姐姐费心啦。”小青说。

“行啦，你病还没好，我这就回去了。”

只是小青依旧将她送与门外才回去。她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之前的房间。阿青还在睡着，梦中皱着眉，一副紧绷的样子。

她自记事起，不是在学着帮忙，就是被一群人逗着玩，从来没这么悠闲过，也从来没想过有了这么长的空挡能够做些什么。只是枯坐无趣，她想着府内无人，便去了园中。

乍暖还寒，雨气渐褪。她所客居之所在前厅下人房，转过前厅，往后有左右两道回廊，自园中环抱。公主府空了许久，又不常有下人打点，回廊中草木生长的茂盛挺拔，新草从去年的枯草中一片片的钻出来，一片清新，暗香浮动，自后院传来。梨树因其寓意着“离”，少有人家种它，公主府后院的下人房倒是种着几棵，树下已经堆满了花瓣，花间已经见到叶了，想来花期将近，并不是赏花的好时节。小青难得来了兴致，踏上花瓣轻轻一转，雪白的花瓣攀上裙角，随风起舞。她微笑起来，绕着树跑了一圈。只是刚掉下来的花瓣只是那么薄薄一层，更多的花瓣沾染了尘土，腐烂了，融入了泥土，沾在鞋边。小青倒不甚在意，她跑了两圈，有些疲累，想寻一个地方歇一歇。从后院出来再往前是从城外引来的活水，流入府中，挖了一个颇有意境的小湖。一路九转小桥通往湖心岛，湖心岛深处一个水榭，被一棵高大的垂柳半掩着。水榭正对的湖对面，是一小块颇为平坦的草地，有鸟儿不时起落。小青在草地上坐下来歇脚，湿漉漉的水汽透过衣裙。她看着对面的湖心岛，尽管因为多年未曾修缮，已经少了几分精巧，却也多了几分雅致。柳条从水榭上倾泻下来，划过平静的湖面，一阵风就能划出痕迹，久久不能褪去。薄雾冥冥，天色渐晚，即便有些寒冷潮湿，她也并不想回去与另一个人相顾无言，索性就地躺了下来。

新草软嫩可爱，浸了雨水的土地散发着特有的气味。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地方睡着，晚风熏人醉，她实在觉得身下十分舒服，渐渐头脑就不如人意，沉沉睡去了。

阿青在寄凡来时已经有五分清醒，只是下意识的没有动。直到小青送她离开，他才又睡去，直到掌灯时腹中实在饥饿才清醒过来。他见屋内无人，偷偷吃了几块潮湿的点心垫了肚子，等了半晌，也没见小青回来，于是去隔壁找她。

隔壁更是静谧，冷冷清清，一丝人气也无，虽说收拾干净了，却没有人停留的痕迹。他找出一双旧鞋，披上外袍，打算出去寻她。从公主府西南角门拐到街口只需要经过一个胡同，他从东到西找了一圈，却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没看到，直到天色渐暗才原路返回。

房间里没有人回来的迹象。他掌上灯，坐在塌沿，小半个时辰没有动。他想，也许是见她的病没有大碍了，被接回府了。一边这么想着，心中实在是烦闷，便想随便走走。

一路拼死来到京城的时候，整个人丢了半条命，身上的伤也完全都不放在心上。也许是现在吃饱穿暖，伤处传来的疼痛也愈发分明起来。只过了两天，那些挨打受冻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他苦笑一声，抬腿往后院走去。

府内空无一人，自是无人掌灯。夜色渐渐笼罩公主府，薄薄的雾气涌上来。走路时脚底传来的疼痛倒是让他舒服了一点。

小时候的记忆，很多他已经记不清了。来京城之前，他也只是不想被打死在那个家里而已，可真的到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母亲和兄长姊姊们曾经在哪个府邸做工。京城人海茫茫，可哪怕最低的门槛，也不是他这一个连户籍都拿不出来的草木之民能够高攀的起的，自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如今还欠了一个小姑娘不便宜的诊金，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就算是死，也得身上有些铜版才行。

公主府许久无人，可是还能看出一些景致，也有一些残存记忆中高门府邸金碧辉煌的影子。湖心岛上晚风习习，九曲桥一面是些野荷高出水面的亭亭圆叶，一面是微微泛起波澜的水面。从水榭望去，湖对岸是一片草地，缓坡延伸进湖中，形成了一个缓流的浅滩。一个人正一动不动，躺在那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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