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 第二章 又是一年蔷薇花开

第二章又是一年蔷薇花开

1

小雪十一岁了，她要自己去学校报名，玉珍给了她二十块钱。到了班主任那里，小雪说报名，男老师说就收你二十块钱吧。钱花完了。

男老师说你和厂里的小孩不一样，多收十块钱，小雪以为要多收五块钱，没想到往日熟悉的老师变得陌生，要多收十块钱。小雪说不出话，刹那间觉得和其他同学是不一样的人，原来在厂里上了两年学，自己还是被看作外人。

玉珍在家里等到了小雪。

小雪说钱花完了。

玉珍说今年多收了，算了。

二十块钱是玉珍特意多备的，花完了，母女俩有些心疼。

扁豆结出来了。

扁豆花和扁豆是紫红色的。

扁豆花像蝴蝶，小雪从田埂上过去，看到菜地里架着的扁豆，她在冷的空气里倒吸了一口气，她怕看到扁豆花，怕它们会突然抖动起来，化成能飞的东西。

舅舅相亲是件可笑的事，那个工厂的女工没有被舅舅看上。那个长着苹果脸的年轻姑娘跑到厨房烧火，玉珍笑了，她喜欢这个姑娘。

舅舅一言不发，绷着脸。

过了很多天后，玉珍跟恒贵说在厂里看到了姑娘，姑娘心里恐怕难受。

舅舅结识了小林，小林是另一个工厂的工人，管理仪表，干的是轻闲活。

冬天来了，小雪戴上了黄围巾。

快到新年，中学的教室里挂了彩纸。

小雪放学从凤凰山中学的校园穿过，她下了土坡，凑近一间教室的玻璃窗，看窗里的中学生，里面有几个男生和女生，他们指手划脚。

玻璃窗上有两片雪花，是用白色的水粉笔画的。

雪花很逼真，一朵圆的，一朵六边形的，小雪记住雪花的样子，爬上土坡，出学校。

二姨添了个宝宝。

宝宝生了病，二叔送孩子去医院，钱没带够，医生不治，二叔下了跪，跑回来取钱，把钱送到医院，医生说治不好，孩子立刻没了呼吸。

二叔和二姨哭了。

小雪扶在东墙根，远远地看爸爸妈妈和二叔二姨。

孩子送到凤凰山上埋了，玉珍一路劝着二姨，二叔抱着孩子，恒贵心里难受极了，他忍着没有哭。村子里没有其他人跟着他们。

这是早春。

蔷薇花开了，深红色的一蓬，淡红色的一蓬，两蓬花开在溪流上面的土坡上，小雪后面是田野，前面是村庄，她上午放学走到这里，竟然看到如此样子，深红色的蔷薇花像姐姐，要好看些，淡红色的像妹妹，感觉轻飘了些，小雪心里颤抖了，天是纯净的蓝色，白云朵团在天上，看不到它们动，小雪没有摘一瓣花，她上了土坡，过了牛屋，中午吃饭的时候到了。

小厨房瓦顶上的小烟囱里斜斜地冒出烟。

四月初，天暖了。

小雪下午上学，踩在田埂上的软泥上，软泥有弹性，像面团。村里的人在田里干活，小雪心里是高兴的，她喜欢看到大人们在田里干活。中学校园里的海棠树长高了，伸到围墙上面，枝叶到了校园外面。这棵树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到。

玉珍下午到了厂里的小商店，买了冰糖和一个圆面包，冰糖是让小朗当零食吃的，圆面包是给小雪的，小雪第二天要和学校的同学老师去后山春游。

第二天小雪没有吃完圆面包，她只喝了一壶水，吃了两块米糖。山上都是松树，还有就是大石头。小雪回家，在路上把剩下的半块圆面包扔了。

面包是一块钱买来的，味道干巴巴的。

玉庭叫恒贵一家人去学校看古装戏，戏在周六的晚上演出，恒贵一家人傍晚出发，经过两个村庄，一个厂，到了玉庭在的厂中学，四个人捏着玉庭给的票，进了小剧场，戏很好看，唱念做打，一幕又一幕。戏演到中间的时候，小朗倒在玉珍的怀里睡着了，小雪坚持睁大眼睛把戏看完了。

恒贵和玉珍要轮流背小朗回家，路远天黑，玉庭让小雪晚上和他呆在单身宿舍里，还说让小林去看小雪，恒贵和玉珍答应了。

小林到了玉庭的单身宿舍，要小雪去她住的地方，小雪不说话，摇摇头。玉庭笑了，说算了吧。

小雪在舅舅的身边睡着了。

第二天，长长的铁轨上有两个人，一个是玉庭，一个是小雪，他们往南走，他们分开了，在铁轨的左右两边，玉庭在左，小雪在右，两个人说话。油菜花黄黄的，在远处。

铁轨废弃了，从矿山里蔓延出来，到了荒野，经过厂区宿舍楼。

小雪和舅舅已经出了厂区。

舅舅说小雪有城里小孩的素质，小军太自卑了。

小军上三年级。

2

小军和小锋到了孙岗村。夏阁镇上的家里进了水。

玉莲挑了两筐鸡，要玉珍喂。

玉莲回夏阁镇。

外公拉着板车来了，带了半袋米，还有从田里摘的茄子、豇豆。那些菜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外公说两个孩子要呆半个月。恒贵把两个孩子安在西屋和堂屋中间的大屋里。

玉珍做了韭菜包子，晚上六个人一起吃，小军只吃了一个，恒贵说你多吃一个，不赶快吃，包子要凉了，小锋吃了三个包子，劝哥哥说你再吃呀。小雪吃了两个，不再吃了。

一锅包子吃完了。

小锋肚子疼，这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外公用板车拖他到了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肠炎，让小锋打针吃药，晚上，外公陪小锋在医院呆着。

小军这天晚上没有吃晚饭，他在黑里睡下了，当然没睡着，他担心弟弟。恒贵问小军怎么不吃饭，问过了又从大屋出来。

小锋回到了恒贵家。

夏阁镇的水退了，外公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家。两筐鸡玉珍让人捎给了玉莲。

外公来回折腾，好歹度过了水灾，一切安宁下来。

雨停了，小朗蹦起来，用手勾晾衣服的钢丝，悬着的水珠纷纷落下，小朗躲过去，跑到远处。

天上出现了彩虹。

“一、二、三······六、七”小朗数。“数不出来七种颜色！”小朗说。

小雪看空中，彩虹只有不到半圆那样的弧度，赤橙黄绿青蓝紫。

红蜻蜓浮在低处，牛屋前一大群。后面的山是那样青翠，晚霞出来了。

三子家门口直直高高的桑果树结出了桑葚，二哥站在树下，用长长的竹竿割，竹竿头套着小袋子，小雪和小朗站在旁边，二哥手捧着熟透的桑葚，小雪小心拿起，放在嘴里，好甜啊，桑葚紫得发黑。

二哥把剩下的递给小朗。

中午，有些热。二哥进家门吃饭，婶子站了出来，冲两个孩子笑。

小朗对姐姐说我们呆会儿到大成家的花园里去，大成和我说

了，他爸爸中午睡觉，我们进去。大成是小朗的好朋友，他家的花园不让别人进去看。大成家就在三子家前面。

小雪从没看到这么多花在一个院子里，有红色的月季花，也有黄色的，她看到了大丽花，大成说了这种团团大大的红色的花的名字，圆圆的花圃四周绕着浅浅的水沟，水沟外竖着竹篱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水沟里的水滋润着花圃里的土，花长得很好，绿叶拥着，一派生机，小雪和小朗嘴里惊叹着花圃的美丽和繁盛，大成咧着嘴笑着，站在土上。

大成的爸爸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装着睡着了。

小雪和小朗饱了眼福，出了门，小花园又成了秘密，两个孩子上了坡，回家，他们没有对恒贵和玉珍说这件事。

小朗带姐姐去了小花园，心里骄傲万分。

玉英带女儿来了恒贵家，玉庭也来了，大家在一起吃饭，玉英带了许多糕点，小朗拿着吃，不听玉珍的话，玉珍让他吃饭和菜。

小花五岁了，看着小朗，笑了起来，她第一次来姨父家，觉得很有意思。

饭吃完了，恒贵和玉庭轮流背着小花上了后面的凤凰山，他们到了山坡，看了豆子地、山芋地、花生地，看了松树。一只刺猬让恒贵逮住了。

小花的腿有了病。

小雪和小朗在两棵苦楝树的树干上拴了粗麻绳，做成秋千，小雪坐在绳子上，小朗把她推得高高，小雪大声笑起来。

小花从山上下来了，到了房子这里，她喊到：“妈妈，有一只刺猬！”

玉英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儿童故事书，还带了一大串香蕉。

玉英和小花走后，小朗看故事书。

玉珍让小雪吃香蕉，小雪啃了一口白白的肉，吐了出来。

玉珍抱着大串香蕉进厨房，让恒贵吃一个，恒贵吃了，玉珍说孩子不吃，你吃吧。

山上的水冲刷着崖壁，雨后，小雪跟着村里十几岁的大男孩爬山，爬到一半的位置，小雪一个人下来了，抬起头，看倾泻而下的水，松林茂密，水在半中央被掩住了，小雪不敢再往高处爬，她听着男孩们吆喝的声音，往山脚下走，这一片水池里的水是透亮的，可以看见水里游着小蝌蚪一样大的小鱼，黄色的泥沙在浅浅的水底沉淀着，一个奇妙的世界。水池边上的石灰岩裸露出来。山上的水在这里聚成一潭。男孩们不知钻到哪片林子里了，一个没有下来。小雪孤独地在池边走着，看着水，数着小鱼。

玉珍叫小雪不要跟着男孩上山，小雪听了话，记住了。

夏天闷热，村子后面的两个大塘里泡着水牛，傍晚，很多光着上身的男孩下塘游泳，恒贵不会水，教不会小朗，玉珍急了，小朗躺在塘埂上，看水里的孩子。小雪在菜地里看长长的豇豆。菜地在桥下。

南瓜结出来了，这是小雪爱吃的东西，她喜欢坡下的老蓝瓜的样子，一道道的痕，像可爱的老头，南瓜顶着大黄花，叶子厚厚的、宽宽的。妈妈抱着一个老南瓜，小雪跟在后面。妈妈绕路，小雪看到一片青绿的田，里面密密麻麻种着东西，妈妈说是豌豆，小雪没听说过，妈妈说这是别人家从外面移来的，妈妈揪了两把，放在裤兜里。

中午，小朗吃碗里蒸的豌豆，小雪吃切成一瓣瓣蒸熟了的老南瓜，一小碗豌豆被小朗吃完了，玉珍说我们也种一点。小雪吃了两瓣南瓜，皮她也咽下去了，她的手里剩了梗，梗上还剩了瓤，她舔净了，把梗放在桌子上。玉珍把梗和豌豆壳扔了，桌子上干净了。

姐弟俩躺在竹凉床上看故事书。

“木薯是什么？”

“跟山芋一样吧，反正是吃的东西。”

小雪翻了书，上面说黑人小孩要去换木薯。

“姐，象牙是什么？”

小雪翻书，上面说黑人小孩和父亲要保护大象，从猎贩子手里夺回了小象，大象和小象团聚了，他们把象牙埋到了土里。

书里有一篇故事，说的是小乌龟。小雪看了这篇讲姐姐和弟弟养龟的故事。

恒贵从大成家拿来一盘棋。

小雪和小朗坐在凉床上摆棋子，隔壁的二朝过来，说马走日。

两个孩子不太爱下棋，听不懂，二朝把棋盘拿走了，一个人在自家场子上摆开棋子，二朝爸说你不读书，不干活，玩这个来劲，二朝只好放下棋子，拿了铁锹，放水去。

小雪和小朗继续议论小乌龟，故事书两个人看完了，厚厚的一本书放在堂屋里的桌子边，恒贵用手摸着书的封面，笑着看凉床上的孩子。

三子说要带小雪和小朗去邮电所。

三子妈说你别把两小孩弄丢了，三子说你就多事，小雪和小朗在三子家里已呆了一个小时。

他们经过城北汽车站，往城中心走。

街上的树木高大，街不是很宽，夏天，路上的人也不多，这是街中心的几间平房，门口立着绿色的邮筒，筒上有缝，小雪想塞一封信进去，可她的手里空空，邮电所里的玻璃柜里摆着一套套邮票，三子问女营业员，女营业员说卖，三子掏了两块钱买了八张小邮票。

他们往回走，回到家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

小雪和小朗要回家，三子说到我家去。

几个人饭没吃，看邮票，三子想了想，拿出一本空的集邮册给小雪，又拿了两张用过的邮票塞在邮册里。

小雪和小朗上坡回家。

晚上，凉床搬出来了，两个小孩盘坐在上面，翻桔红色的硬硬的集邮册，邮票在里面。

三子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他独自一人带小雪从南面的圩心过去，翻过二龙山，到了街心的那座二龙桥。

他们俩趴在桥上的铁皮小书屋门前的柜台上。河水从桥下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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