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草我爱你 第一章

为什么生而为人，是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如果生是一棵树，一朵花，简简单单的度过一生，没有知觉，也会不为所动。

我在屋后蹲了很久，拔完身边长得很高的狗尾巴草，才无奈地站起身绕到院子正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奶奶，吃晚饭了吗？”我挤出一副生硬的笑容，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摘洗手中的一盆豆角，她并没有搭理我，依然干着手中的活。

“我……我想借点钱，当学费，我今年上高中了。”我吞吞吐吐地说。

一提到“钱”字时，她立刻开始在意起我了。不知道是怎么起的头，便开始拍着大腿朝着我骂起来。

除了扫把星和拖油瓶这几个词之外，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京剧般的哭腔，也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当她骂到腔调都变了，能听见沙哑的哭声时，她才停下来，走进里屋，拿了些发旧的钱，搁在矮桌上。

拿到钱我就紧攥着跑回了家，然后锁上门，仔细地数完钱后，趴在被窝里一直哭。

这就是我十四岁之前的人生。从我记事起，就不得不学会看别人脸色，不得不去干些自己很不情愿的事情。

我叫边照阳，很多人都叫我小照。我出生在一个雷雨天气里，妈妈说我因为害怕打雷在她肚子不愿出来，医生都急得满头大汗，她吃了很大劲才把我生出来，正好那时天气转晴，妈妈认为我可以给她带来阳光与希望，于是给我取名照阳。

跟我的名字相反的是，我的性格内向而阴郁，就像废弃的下水道里潮湿的墙壁上生长的苔藓。所以你记或着不记我的名字，都没有关系。

几天之后，我升入高中。

开学那一天，班上的每个人欢喜雀跃，互相介绍着自己。而我低着头一遍一遍翻着课本，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直到一个星期军训之后，我才认识了我的同桌周律。

当时需要统一上交学费，我攥着皱皱巴巴的钱，接着他递过来的登记表，他应该是不小心瞥到我手中的那些钱――它们不只发旧，还夹带着不少拼凑的零钱。我的脸刷得一下红了，只觉得自己特难堪，他好像也看得明白，没有多说什么。

可时间一长，大家都明白了我的情况。

我是单亲家庭的，妈妈跟第一任丈夫（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离婚后，怀着我嫁给了第二任丈夫。我的名字的“边”姓就是随着我的继父，我没见过亲生父亲，所以一直把继父叫做爸爸。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对待妈妈还是我，都很包容。但在我六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属于工伤死亡，所有的赔偿金都塞进了奶奶的腰带里。

对于赔偿金的纠纷使得她跟奶奶互相仇视，借钱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去做的。而我除了学费不得不去低下头向奶奶借钱之外，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再去借来一分钱。

所以我每次打饭只能吃一块钱一份的蛋炒饭。有一次，周律端着盘子坐到我面前，他犹豫了很久，才跟我说：“没钱的话我可以借你。”

见我没有说话，可能是觉得我生气了，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接着，他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十条的兼职信息。

我瞬间酸了鼻子，直接哭了出来。他慌乱地翻找着卫生纸，替我擦拭眼泪。

我不记得那时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不争气，可眼泪这东西，却把我和周律的距离拉进了许多。

从那儿之后我跟他混的很熟，他家境也不是很好，假期里会忙于各种兼职，有时也会带上我一起赚钱。可能是因为境遇相同，所以我们才一见如故。

在学校里时，一天三顿我都是跟着周律一起吃的。那时候，一对儿男生女生在食堂里一起吃饭或许很奇怪，所以我和周律的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谈论。班上也渐渐流出了很多传言，也有不少人问过我俩是不是好上了，我都没有正面回答，所以传言越传越真，不过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但我的不在意，是因为太过于喜欢他。我有多希望那些传言是真实的，甚至我曾经一度认为，只要我不戳破，我和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一对儿。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周律正在奋笔疾书。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他甩掉了手中的笔，朝我看过来：“就讨厌你这种说话说到一半的人，快说！”

我瞥了一眼周律装作生气的侧脸，然后偷偷窃喜，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喜欢你这三个字，现在还不能说。每一次我这样问周律，都会当成正式告白的开始，享受这样小小的刺激带给我的欢愉。现在真好，以后的事就让以后的我再来面对吧。

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报了理，就像我和周律都留在了班里。有一些人转到了我们班里，其中就有柴颖。但在这个尖子生聚集的班级，她是唯一一个艺术生，成绩差的要命，却还被美其名曰：优秀的舞蹈特长生。

在校学生平时必须统一校服，只有星期天不勉强穿，我舍不得新衣服在桌凳上磨花，于是买了两套校服，三年来反复替换着穿，从不变样。可柴颖把星期天当做了她的时装日，各种风格的搭配，都把我们肥大宽松的校服衬的十分土气。与我们大部分的人不同，柴颖喜欢上课涂着亮片指甲油，或者用书挡着镜子编发带辫。在紧张的学习生活里，她悠闲地使用着自己的特权，洋洋洒洒地过完了一个有滋有味的高中。

我不知道柴颖是怎么喜欢上周律的，她倒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却经常缠着周律。

柴颖在确认我并没有跟周律好上之后，非常热情地对我示好，甚至让我跟她住在一起。

“班上的那些女生们都不喜欢我，不过她们都不敢惹我，只在背后里嚼些舌根，我也懒得理她们。可我爸爸非要让我住在学校里，如果住学生宿舍，跟她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想到这里我就难受。

“可是你不同啊，我喜欢你，有你陪着我，我会很开心的！

“所以小照，你跟我一起住吧。”就这样，柴颖以免住宿费的条件，让我住进了全学校最豪华的宿舍。而与她的朝夕相处，也让我对她渐渐有了改观。

柴颖的身上洋溢着华丽的青春，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漂亮。当然她也爱惜自己的容貌，经常做做保养，打理打理头发。

她活地简单而透明，想买的东西从不犹豫，喜欢的人就会放手去追。

我曾经问过柴颖到底看上了周律哪一点，她简单地说，只是因为他长得帅啊。

周律身上那么优点，你只是因为看他长得帅？

她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要不咧？”

这是我第一次在心里决定不能把周律让给她，因为她绝对没有我那么地喜欢周律。

我喜欢周律的一切，不管对与错，不管他会成为正义的主角还是卑鄙的反派，我全部都喜欢。

柴颖的17岁生日晚会，连同学生会的聚会一起举办。高中的学生会无非是清闲的人找些事情来做，里面有很多官二代富二代，柴颖就是其中一个。

这里是不属于我的世界，明亮的水晶灯、玻璃杯的碰撞声还有各种的笑语喧哗都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邻桌坐着一个苦追柴颖的男生，可能是觉得自身条件不差，却讨不到柴颖的好，气不过，就来找周律的麻烦。

周律送给柴颖的是一束干花，而那个男生送的是一条水晶项链，他跟同伴在我们面前嬉笑着谈论，话里话外都在嘲笑周律的寒酸。

周律特别能忍，我知道，他在还没有能力压过别人一头时，绝不会多说什么。

那个男生讨到了无趣，忽然话锋一转，指着我的鼻子说，“打扮那么土居然能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我第一次看到周律太阳穴上青筋爆起，紧紧握拳，随时都要一拳打下去。

我按住周律的手，朝那个人讲理。

可那个人却十分蛮横：“怎么着，老子愿意！”

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柴颖把整个高层蛋糕向他推了过去，砸在了那个男生身上。她叉着腰，一副得意地说：“怎么着，本小姐愿意！”

这时有很多不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喜欢仗义执言。就有一个女生为此打抱不平：“有钱就可以这样吗？”

柴颖直接怼上：“怎样，我有钱我的错吗？要不然这场晚会你来请，否则就把嘴给我闭上！”

周律拉着我走了出来，柴颖踩着高跟鞋在后面追喊着。

“周律。”

“周律！”

“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柴颖的泪珠断了线，眼妆都花掉了。现在的她楚楚可怜，跟刚才那个疾言厉色的人完全不一样，不过这样的她倒让我刮目相看。

“行了，别哭了，我送照阳回去，你继续开你的生日晚会吧。”

柴颖拽着他的袖口不放，哽咽着说：“我也一起。”

这时我们才发现柴颖光着脚――为了追上我们，她脱掉了高跟鞋，雪白的脚踩在马路上，走了这么远。

周律叹了口气，把柴颖送了回去。

高考结束后，他们两个人留在了本地的高校，而我考到了外省。

临走的那一天，他们说好要一起来送我。我在火车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们的身影。当我刚要决定进站时，才远远看到他们，周律身旁的柴颖很扎眼，她提着不合时宜的洋裙子，踩着足足有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结果我们没说上几句话，只是打了个照面，说声再见，我就匆匆上了火车。

大一军训的那几天，就有几个男生追我，有一个在路上拦着我非要我的电话号码，都让我回绝了。

于是晚上，我就忍不住给周律打了电话。

“照阳？”从电话那端传来的声线说着我的名字怎么会那么好听。

我不能再等了，于是直接说：“周律，我喜欢你。”

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反复地看着手机屏幕是否被挂断，久到我用来擦拭眼泪的袖口已经能拧出水来。

“照阳，你听我说。我已经跟柴颖在一起了。

“你是个好姑娘，值得被人喜欢，你会遇见更好的男孩。但柴颖一身的大小姐脾气，我却只喜欢她。所以，对不起。”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依然不甘心，哭着说。

“我对你好，只是觉得咱们两人很像而已。”

原来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只是觉得我跟他境遇相同而已，所以跟他相处三年里的一切，竟然是我会错了意。

“柴颖虽然嘴上犟，但她对你是真心的，她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过，好吗？”

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忽然体会到了老套剧情的女二黑化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我忽然想要去报复柴颖。

为什么公主病的柴颖会跟周律好上？为什么我和周律那么合适却没有在一起？这三年来我对周律的感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这三年的一切，我开始倒着回想：起始站的火车、生日晚会的干花、只有两张床铺的宿舍、班上流传的谣言、周律给我的纸条――一切仿佛都错乱了一般，在我脑子中缠成一团乱麻。

等我理清了思绪，终于选择了放手。

就像有人说，用友情的名义当错了开头，即使我和周律有多合适，可爱情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哪能只是合适就能拉近的？

后来，我跟他们没有再联系。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要我回去给刚去世的奶奶吊丧。

人们总是在失去亲人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种种的好。

妈妈跟我说，你奶奶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之前借给你学费的事，她做的已经算是仁义止尽了。

说完妈妈就继续哭了。

我不明白，你们不是针锋相对了十几年吗，为什么你还会哭得那么伤心？

我终究是没有问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十分微妙。

很多年之后，我收到了周律与柴颖的结婚请帖，是柴颖找到了我，亲手递来的。

我们俩一起去喝下午茶，我一向只喝冷咖啡的，而柴颖却点了一杯温热的鲜奶。她腼腆地向我解释，她和周律在半年之前就领了证，而她刚刚怀了孕。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我们不聊以前，只聊现在各自的状况。她突然跟我提到很多年前和周律一起送我上学的时候，“我那天穿成那样只是想拖着周律走地慢一点，我怕他跟你分别的时候……”她可能觉得自己失了仪态，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也喜欢周律，你不怪我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答案在此刻毫无意义。

第二天，柴颖穿上镶嵌着钻石的洁白婚纱站在在舞台中央，周律单膝跪地，把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温柔地说：“是你给了我自信和勇气，也是你带给我一个全新的世界。拥有你，我是无比的幸福、无比的快乐！我爱你......”

我终于泣不成声，没有丝毫的嫉妒和悔恨，而是衷心地祝福着这一对佳人。

柴颖，你现在明白了吧？

水晶草的花语，就是我爱你。

他在生日晚会上送给你的那束干花，就是他辛辛苦苦打了一个月的工才买下来的名贵水晶草。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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