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断天音 第二十章 炙鸦的救赎之钥

凝雨湿地时常飘起绵绵细雨，天藤邪镰独坐天祭之塔，头发和衣服都已湿透。祭天仪式早就结束，他却依然闭目静坐，隽炉中的不眠火焰越来越微弱，这意味着枯萎者炙鸦的力量正在枯竭，天藤部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信仰危机。

他决定冒着死亡的风险进入神的意识中。

这是只有部落首领才知道的秘密：双手扶着隽炉心中默念“光之咒”就能进入神呓之境，在意念洪流中与枯萎者炙鸦进行思想交流。但强行进入神呓之境是对神极大地冒犯，若不是生死存亡之时必会遭到神的惩罚，轻则五内俱焚，重则魂飞魄散。

不眠火焰的光芒若隐若现，天藤邪镰不确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与其苦等不如冒死一试，一往无前才是他的信条。他郑重其事地走到隽炉前伸出双手闭上眼，“光之咒”虽有些拗口但并不长，当他心中念出最后一个字符，脑海里逐渐展现出茫茫的白色世界，待他适应之后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迷雾之中，他已进入枯萎者炙鸦的意识。

“我忠实的仆人，是谁让你如此胆大妄为？”一个雌性声音在他耳朵厉声质问。

“请原谅，伟大的枯萎者，天藤部落至高无上的神。”天藤邪镰胆战心惊地回应道，“不眠火焰已奄奄一息，凝雨湿地对此无计可施，不得不向你求助。”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事实上枯萎者炙鸦的魔法的确面临枯竭，已无力通过天祭之塔与人类沟通，她早已想到驱散迷雾的方法，正急于传递，天藤邪镰进入神呓之境实在恰当其时。但她是神，要有神的威严，自然要惺惺作态地佯怒一番。

“我并非不愿告诉你拯救凝雨湿地的方法，我的信徒，”枯萎者炙鸦继续说道，“只是太过艰难，你的凡人之躯恐无法胜任。”

“我虽是凡人，但也并非懦弱之辈，”天藤邪镰可不想徒劳而返，只要有希望他就要去争取，没有什么会比绝望本身更令人绝望，“还请尊贵的神赐予天藤部落救赎之钥。”

“真是令人感动，我忠实的仆人，”枯萎者炙鸦不紧不慢地说，“救赎之钥就是魔石，你要到西部大从裂石王国拿到魔石，安置在天祭之塔顶端，以魔石能量催动不眠火焰爆燃成炙烈的魔法火球。它会像太阳一样将光明洒在凝雨湿地，迷雾会在温热中蒸腾退散，我将会重获法力从森林中现身，助天藤部落跨越浮幽沼泽入主神谕辽原，主宰南部大陆。”

“当然，我忠实的仆人，我不会让你孤身涉险，”这也是枯萎者炙鸦最后的机会，“我会将不眠火焰化为红色的火焰宝石，你只需佩戴在额头上就能获得它的能量，它虽已衰弱但对于凡人来说足够强大。去吧，我的仆人，回到你的血肉之躯……”

天藤邪镰瞬间回到天祭之塔，进入神呓之境这短暂的时间已让他头疼欲裂，不眠火焰已在隽炉中化为火焰宝石，发出红色的微光。他忍住疼痛伸手抓住火焰宝石，嵌入蒲藤编制的头环中，一阵清凉立即沏入他的大脑，犹如山泉一样缓缓在他的身体里流动，天藤邪镰重生一般神清气爽、充满力量。

虽然对获取魔石毫无头绪，但他是天藤邪镰，一个疯狂而执拗的野心家、诡谲而坚定的征服者，绝不会放过任何崛起的机会，更何况已获得枯萎者炙鸦的指引。

说来奇怪，人似乎天生就能判断自己身体的极限，他看看地面毫不犹豫从天祭之塔跳下，落地时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等在塔下的天藤惊魇和莽纹气禁等极为惊讶，天祭之塔足有五十多米高，根本没有人跳下来还能活着。

“这就是神的恩赐……”魔媪渡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看似已经知道一切。

“枯萎者还有另外一件礼物，会随你一同前往西部，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说完，她抖动黑色的羽毛披风，脸部抽搐，发出“嗷嗷呜呜”的声音，身体突然蜷缩变成一只渡鸦，扑扇翅膀飞落到天藤邪镰的肩膀上。

通灵者魔媪渡鸦每一百年就会转世成为女婴，并保留前世的记忆，几千年来从未中断传承，她是枯萎者炙鸦影子的人型化身，肩负拯救本体的重任。

“现在我有可靠的向导了……”天藤邪镰满意地向她点点头。

“这是……”天藤惊魇再一次震惊，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妪居然真的是渡鸦，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她用来装神弄鬼的称谓。

他现在开始相信天藤部落的信仰并非虚无缥缈：“难道父亲已经得到神的回应？”

天藤邪镰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胸口：“凝雨湿地的命运即将改变，我们要结束这潮湿阴冷的鬼天气，只需要一块小小的魔石……”

“魔石？”天藤惊魇道听途说过这种神秘的能量结晶，“那可是裂石王国的非卖品，只有国王才有权支配，他不会轻易交给我们。”

“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孩子，无论有多渺茫都要把它变成现实，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是天藤部落唯一的机会。”

“断须王国已是一滩烂泥，再给莽纹气禁些时间，他就能训练出一支超过三千人的强大军队，我们靠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机会。”

天藤邪镰很赞赏他的勇气，但他根本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你知道断须王国一共有多少士兵吗？整整八万！而我们整个部落算上女人和孩子也不过五万，你要如何战胜数十倍于我们的军队？即使我们的战士能够以一当十，你要如何度过吃人的浮幽沼泽？”

一连串设问让天藤惊魇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这些，只是心中愤愤不平。

“沉住气，孩子，只要迷雾退散，我们便能轻松穿过迷雾森林剑指神谕辽原，那时你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力量无处施展，龙须权杖将是最好的战利品。”

“那让我跟你一起去，征服者可不是个友善的种族。”天藤惊魇不愿让父亲只身涉险，莽纹气禁也附和表示愿一同前往。

“不，你们要留在凝雨湿地，藤语者需要首领，记住，无论我能不能回来，永远不要让他们失去希望，这是天藤部落聊以度日的仅有动力，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希望……”

没有人比天藤邪镰更了解自己的族人，凝雨湿地并不适合生存，藤语者多患有关节疾病，夜深时各藤屋里哀叹之声此起彼伏，他们眼神黯淡、信仰动摇。魔媪渡鸦反反复复预言迷雾森林会重见天日，枯萎者炙鸦降临人间，天藤部落将拥有整个南部大陆。然而这种喋喋不休的心灵祷言，现在已无法带来更多精神抚慰。

传说这里曾阳光明媚，土壤肥沃，森林中猎物多到捕不尽，野果多到摘不完，族人们绕着火堆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然而自从被迷雾笼罩，几千年来天藤部落日益衰败，人数从五十多万锐减到如今的五万，长此以往藤语者会从世界的版图上消失。作为天藤部落有史以来最具野心的首领，天藤邪镰决心逆转命运，让光明和温暖重新回到凝雨湿地。

从凝雨湿地去往西部大陆，有三条路径。

最近的是直接向北渡过挽音之水，在山精领地上岸，继续穿越恐怖的失语丛林和遗忘池；另外渡过挽音之水后可以选择萤果森林上岸，经过这片死亡禁区后到达无畏之地。这两条路都是九死一生，难于登天。

最安全是的第三条路，乘船从挽音之水一直到达长明码头，但天藤部落并不会建造船只，他们只有潮湿柔软的蒲藤可用。但是有个老朋友最不缺的就是船，他快步走进王宫（所谓王宫不过是大一点的藤屋），写好一封迷信绑在渡鸦脚上：“你恐怕得先当一次邮差，会飞翔的通灵者。”

看着渡鸦飞远，天藤邪镰长舒一口气，现在，他要耐心等一个老朋友，那个驾驶商船游走世界对各种消息了如指掌的飓风远舵。

挽音之水是天藤氏族唯一毗邻的河流，而他们这里已是最上游，两岸尽是湿冷的林地，除了飓风远舵的雷鸣号几乎没有货船愿意来碰运气，或许是性情相投，天藤邪镰和这个圆滑的商人竟然成了朋友，雷鸣号每隔几个月就会来看望这个与世隔绝的部落。

现在事态紧急，他不想等那么长时间，但要说服这个贪婪的朋友立刻赶来，必须得有足够的筹码，比如一颗上好的解厄果。

果然，远在游魂岛的飓风远舵收到他的信，立刻动身，几天后当雷鸣号黑色的桅杆停靠在河岸，翘首以盼的藤语者便蜂拥而上，用他们最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衣物、器皿、蜡烛之类的外来货，当然如果他们有谁能拿出解厄果，就可以随意挑选一切商品，直到心满意足。

“我或许找到了天藤部落总是贫穷的原因。”天藤邪镰向飓风远舵打趣道，“你可真是个善于伪装的掠夺者。”

“并不总是，我尊敬的朋友。”飓风远舵大笑着脱帽向天藤邪镰鞠躬示意，并递给他两颗缚灵果，“或许这件甜美的小礼物会让你赞美我的慷慨。”

“你总是这么出其不意，”天藤邪镰邀他并肩走向王宫，“但现在我需要你更多的帮助，你可能会以为有些疯狂……”

天藤邪镰简明扼要的告诉飓风远舵，他需要取得魔石。见多识广的飓风远舵也只能摇摇头，苦笑着告诉他：皓月港的黑色交易名单中的确出现过魔石，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况且魔石价值连城，即便整个天藤部落的财富也难以买下。

“我知道你总有办法，”天藤邪镰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一颗品相极佳的解厄果，“现在可以把你肚子里的真话说出来了吧？”

飓风远舵眉开眼笑地收起解厄果：“太客气了我的朋友，其实我们的友谊足以让我知无不言。我建议你先到无畏之地，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有机可乘。”

原来裂石赤刀与哑石路薇之子刚刚降生，裂石铁幡为他赐名裂石冰释，希望裂石王国和哑石王国能够冰释前嫌、同气连理。为了庆祝第三代王室诞生，他宣布在无畏之地举行古老而盛大的勇者大会，各部族均可派出最骄傲的勇士参加赤手角斗，最后的胜利者将被授予象征最高荣耀的勇者印记，并和国王一起共进晚宴。

飓风远舵强调说，“裂石铁幡的王冠中心有一颗黑宝石，那其实是一颗包裹在水晶里的魔石……”

“你可真是个无所不知的朋友，”天藤邪镰继续问道，“但是我要如何才能接近魔石？”

“这是个好问题，”飓风远舵别有深意地微笑着说，“如果我的预判准确，你的运气够好，哑石国王的独子哑石路遥，此刻仍然被困在乌山之中。”

飓风远舵的情报显示，那日飓风红帆乘船进入遗忘池后，哑石路遥尾随荣耀禁军从乌山东麓向南而行，然而那里跟本没有通往失语丛林的路。飓风红帆等人告别山精长后已乘船沿静谧河、挽音之水回到长明码头，荣耀禁军也从乌山狼狈逃出，但哑石路遥却依然不见踪影，想必是遇到什么麻烦难以脱身，或者已撒手人寰。

“如果他还活着，此时你能够救他出乌山，想必哑石国王会对你无比感激和信任，作为无畏之地最贵的客人，以你的智谋肯定能创造出很多获得魔石的机会……”

聪明过人的天藤邪镰在倾听的同时，脑中已勾勒出计划的轮廓。

事不宜迟，他们在第二天便启航，天藤邪镰站在甲板上，听着风吹船帆的呜鸣和撕扯水面的喧哗，不禁感慨万千：天藤部落何时也能拥有自己的船队游走于世界各地？

雷鸣号沿挽音之水乘风破浪向东行驶，渡鸦立在高高的桅杆上，时不时环绕一圈。左岸是与凝雨湿地隔河相望的失语丛林，传说中的山精领地，阴森诡异的气氛让人压抑。

“我猜山精手里肯定有不少稀奇的宝贝，不能变成金币实在是可惜。”飓风远舵不无遗憾地说。

天藤邪镰叹道：“我真怀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想的，如果有一天你和山精做起生意，我倒也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