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传 四 按筹谋 安王单骑入营解兵 奉军令 林府宁浩初见婉瑜

安王出了赢台仙阁，已是掌灯时分，想着粱公公担忧的言语，不禁有一丝分神，犹豫着是否要去母妃处请安。自对山戎用兵以来已有年余未见，多亏女儿呦呦时不时进宫请安，陪伴母妃。可呦呦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女孩渐渐大了父亲多有不便，想起那双辰星般的眸子，在伤兵营中的冷静果敢。冷硬的心为之一暖。行至麒德殿后，一小内侍闪身而出躬身一礼道“安王殿下，皇后已入赢台仙阁。”安王言道“知道了”随手递出个荷囊。小内侍接过，没入阴影中。安王快步出了宫门。皇宫外等候的亲兵见安王道“属下，已点齐了人马。”

安王言道“我要的人呢？”

亲兵拖着个绑缚双手的男子，正是成光明。

安王扫了眼，状若死狗的成光明，冷哼道“有他足矣”

言罢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狠抽马臀一鞭，战马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德胜门方向狂奔，两个亲兵夹着成光明，紧跟其后。

守城门兵卒远远看见，三骑快马狂奔而来，本不想开城门，忽闻远处高声道“安王奉旨出城，速开城门，不得延误”急忙洞开城门，三骑快马须臾而至如一阵风般掠过。安王见守城兵卒如此懈怠，仅凭言语就城门大开，京畿重地防御如此松散。是要花大力气整顿，今日有要事在身且不与他蘑菇。

京师德胜门外一里开外，便是九边兵士临时驻地，说是堵城，其实并未妨碍。京师百姓日常进出。只是不听兵部调遣，本应在京师南郊十五里处，京师南大营驻扎。都汇聚于德胜门外一里外，也是军中的促狭鬼故意为之。此地乃是京师通向南方诸省驿道的必经之地，周遭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来往之人川流不息。九边兵士，军纪森严，一个个如同木桩般立在驿道旁，就是兵士衣衫破烂如同花子般，却无一人嬉闹，让往来之人啧啧称奇。着实是打脸啊。

安王快马盏茶便至军前，两名兵卒横刀立于驿道，喝道“来着何人，军营重地，无论何人必须下马缓行”

安王一勒马缰，纵身一跃，笑道“去传今日值夜队正速来见我”

兵卒见来人不凡，一人转身回去禀报，另一人仍然持刀警戒。王爷身后亲兵欲喝斥，王爷拦阻道“入得军中，人人需按军法从事，令行禁止。”

片刻一名校尉来到安王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参见王爷”

安王奇道“汝识的本王？”

校尉高声答道“王爷出征山戎，高台点将，小的自是识的”

安王点头道“速擂鼓聚将，军中尉官以上速去中军大帐见我”

校尉领命转身而去，片刻后军中擂鼓大作，火把由零星蔓延转瞬间已是燎原。待安王步入中军大帐，百余个队正，校尉早已列队两旁，安王端坐帅位，环视众人，个个站的笔直屏息听令。安王看着这些个军中底层军官，个个是浴血奋战的鲁直汉子。他们面对戎寇奋勇sha敌，在多的苦也吃得，却见不得兵部的轻慢，更为主帅鸣不平，这是军人的血性，这是同袍之谊。

良久安王道“咫尺天涯，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荣华富贵；进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汝将如何取舍”

一众将官异口同声道“单凭王爷做主”

“那就退兵，放太子安然归去，听兵部号令”安王接口道。

一众将官无一人接话，许久一校尉出列大着胆子道

“末将不服，凭什么我们在前方sha敌，那些官老爷喝兵血，克扣我们的军饷，就连，就连王爷的大功也抢了去。我不服就是不服”

“好！好！好！”安王拍案而起连道三声好

“汝叫何名”安王问道

“许大贵”校尉梗着脖子道

安王温声道“许大贵，我且问汝，汝代表何人”

那名叫许大贵愣了片刻道“军中众同袍都是如此想的”

安王问询道“汝等也是这般想的”

安王环视众人，众人不语，沉默以对。

安王轻言道“看来汝等真是这么想的。”

接着嗓音抬高了八度厉声道“汝等能代表军中万余名袍泽吗？汝等能代表他们的家小父母妻儿吗？汝等能代表战死沙场万余袍泽的英魂吗？”振聋发聩的言语让众将震撼。安王接着道“军中每个袍泽身后都有盼着归来的父母妻儿喝嗷嗷待哺的孩童。本王出征山戎是两万有余，现今剩下多少，万余英烈血洒疆场。汝等告诉本王，还要将这万余袍泽折损在此吗？”言落众将齐齐跪下，齐声道“王爷息怒，我等知错了”

安王一时激动，缓了片刻接着道“汝等，心情本王感同身受，却不可以身犯险。想想三载的练兵之苦，想想万余英灵换来的赫赫军功。汝等是百战强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汝等的付出今上是知晓的，本王此来军中就是颁旨犒赏三军的，速点齐兵卒听宣”众将为之振奋，正欲依言而行。军帐外一阵喧哗。

安王出言询问“是何人喧哗”

一男子恨声道“安王好大的架子，本太子在此也不来拜见”接着一行人闯入军帐。

只见为首一人面若冠玉，头戴朝冠，身着蟒袍，正是当朝太子欧阳庄，太子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一切安然无恙，太子身后一锦衣少年有些畏缩，目光躲闪正是辅国公世子杨凌，十余名羽林卫紧随其后。

中军大帐，本就不大，先前就有百十号人，后进来太子一行十数个人正好围在当中。

太子强做镇定道“吾是当朝太子，尔等意欲何为，安王尔要谋反吗？”

安王大笑着走下帅位，携着太子的手道“太子殿下受惊了，本王奉父皇旨意犒赏三军的，来，来，来一起去宣旨。”

说话间，安王和太子相携出了中军大帐，走上临时设的点将台，眼望台下万余兵卒手持火把肃然而立。羽林卫被挤到一边，太子嘴角抽动道“既是父皇旨意，皇兄就宣旨吧”

安王手持明黄圣旨，望向台下万余名军汉道

“汝等皆是军中好男儿，三载练兵，一场苦战，大破山戎王庭，sha敌两万，俘获山戎贵族十余人，更有山戎小王子丹，牛羊，马匹无数，一改我朝对阵山戎之守势，可谓功勋卓著。这些功绩本王都上奏朝廷。兵部已造册核对战功，人人都有封赏”听闻安王豪言台下万余名兵卒齐声吼道“九边铁军，战之必胜”排山倒海之势席卷。

太子也暗想道“吾来军中也是此般说辞，为何无人响应。”

安王压压手，展开圣旨，军卒见圣旨齐齐跪拜道“吾皇万岁”

安王宣旨道“圣谕，九边军破山戎，sha敌寇雪前耻，保社稷定北疆，扬国威安边民。朕心甚慰，可祭先祖，今晋封安王为亲王爵，享亲王禄，协理军务；有功将士，均按军功封赏，朕不忍边军军户苦寒，自即日起，免去九边军户三载徭役。

另九边将士建此奇功，普天同庆。定于五日后德胜门前举行献俘大礼昭告天下。”

安王圣旨读完，军中沸腾，山呼万岁只声不绝于耳，军汉不傻，免去三年徭役，自是最实惠的。

安王战站在高台许久，人声渐歇，又道“军中将士，自要奖功罚过，既奖了，下面自是要罚的”

众人坠坠，看向安王。安王正色道“来人，把那只硕鼠带上来。”

王爷亲兵将捆缚的成光明押了上来，太子见状欲上前阻止，杨凌忙拉住太子，成光明口塞麻核，发出呜呜之声，用眼神向太子求助。安王一眼扫过，太子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安王目中闪过嘲讽道“经查实，成光明经办边军号衣，从中贪墨军资，得银八千四百余两，实乃军中硕鼠，本王有协理军务之权，就拿这只硕鼠祭旗，来人杖毙于军前，以正视听”军法官拖起成光明就开始行刑。

顷刻间碗口粗的军棍，雨点般地落在成光明身上，身下先是屎尿横流，渐渐渗出鲜血，不用盏茶功夫便死透了。一众将士齐声叫好，可谓大快人心。淡淡血腥味混着屎尿的臭味，太子闻之欲呕，急忙掏出绢帕捂住口鼻，安王是尸山血海中sha过的。携住太子道“此间事了，汝我兄弟，秉烛畅饮”转身又对众将士道“今夜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明日拔营，不得有误”众将士得令欢呼。

两兄弟自是话不投机，安王豪饮数坛美酒，太子却是浅啄，待安王醉倒后自是抽身回宫，期间种种且不赘述。太子走后，安王醒转后问道“可办妥否”亲兵躬身道“已按王爷吩咐办妥”安王知道亲兵乃谨慎之人，太子自不会觉察。

林府，坐落在京师平安坊西北角的窄巷胡同儿，府邸不是很大，是座两进的小宅院，若不是林雨石官居四品都不好意思称其为府。白浩宁奉命护送林侍郎家眷去城外骊山别院，到时已过申时，行至胡同口就听见一女子语声清脆，只闻其声就知其性格爽利

只见一少女拾阶而立，身着锭篮色夹袍，梳了个双丫髻，年约十四五岁，双手叉腰，一副舌战众人的架势道

“我们小姐，一片好心，给汝家小儿诊病，一不收诊金，二不收药钱。却被汝们反诬，说是小姐医术不精。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众人中一老妇人哭着道“老婆子是猪油蒙了心了，见得孙儿，服下药后，上吐下泻，老婆子怕啊，孙儿可是老婆子的命啊”

少女接口道“于是就说于街坊，说我家小姐的药是要命的毒药”

老妇人脸露尴尬，嗫嚅道“谁知，谁知”

少女给她个没脸道“谁知，第二天便活蹦乱跳，汝还不放心，偷偷找了街口处医馆赵郎中来瞧，谁知赵郎中精滑的紧，说什么一病不劳两方，汝家孙儿之症，只需依着前头的方子，再吃一两付即可药到病除。”

老妇人陪笑道“是啊，是啊姐儿说的是，还请府上赐药。”

少女呲牙一笑，漏出珍珠般的贝齿道“没药。”

二字绝了老妇人念想。老妇人呆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地道“老婆子知错了，请姐儿原谅”围观众人也插言相劝。少女仍是不忿正欲出口刁难，吱呀一声府门开了，只见一头戴围帽，身着一袭月白衣裙女子出言道“香兰不得出口伤人”嗓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

那名叫香兰的少女，闻言知道是自家小姐，一跺脚扭身冲着自家小姐道“这起子人也太过分了，白白浪费了小姐一片心。”

那头戴围帽小姐想来是林府小姐。白宁浩，见正主来了，自是定睛看去：

只见林府小姐不理自家丫鬟，拾阶而下，走到老妇人面前温声道“老婆婆快起来，汝家孙儿可有好转。”

老妇人忙起身掩袖拭泪急急道“已大好了，谢谢府上活菩萨赠药，就差一两副，就可药到病除。”

林府小姐也不多言，伸出玉手，接过药童递来的纸包嘱咐道“老婆婆快收好，如上次一般煎服即可，另外小儿贪凉，如今夜里寒凉，要多加注意，不可反复。”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药道“老婆子谢过府上活菩萨，定去与街坊四邻言明，是老婆子冤枉了活菩萨。”

林小姐也不多言道“老婆婆快去煎药，病人要紧”老妇人再次谢过退下，众人在赞许声中也散了。一时间林府门前只剩下白宁浩，先前的事白宁浩看了个全套，顿觉林小姐是心善之人，心生好感，欲切磋一二道“敢问小姐先前小儿药中可是有味大黄。”

见出言询问是名陌生男子，劲装打扮，那名唤做香兰的丫鬟心生警惕道“汝是何人。”

林小姐闻言，知道是懂行之人，识的医理忙阻止道“正有味大黄，敢问公子何意。”

白浩宁抱拳拱手一揖道“自是同道中人，讨教一二，以作切磋。”

林小姐心中了然道“请公子赐教。”

白浩宁微微一笑道“闻言此小儿，是体弱寒凉。大黄这味药，是温经散寒姑娘用的极是对症”白宁浩说到此处略有停顿道“姑娘一副药中可是有二钱大黄。”

林小姐心中奇道“公子是如何知道。”

白宁浩接着道“小儿服药后腹泻呕吐不止，正是大黄过量所致。”

林小姐闻言大惊道“香兰速速去老婆婆家中把药取回。”

白宁浩忙阻止道“小姐莫慌，听在下把话讲完，就老婆婆所言在下推算小儿体内寒凉之气已去其十之八九，正是固本培元之时，所以此时药中用二钱大黄也是对症。”

林小姐和丫鬟香兰吓个半死，香兰恼道“汝说话大喘气啊，我看汝是成心戏耍小姐。”

林小姐出言呵斥道“香兰不得无礼。”

白宁浩也不恼。

林小姐接着道“谢过公子出言指正，小女子学艺不精，险些弄出人命，公子高义，受小女子一拜”说着端端正正行了福礼。

白宁浩微一侧身，拱手回礼“所谓医者仁心，在下方采见姑娘心地善良，时刻行“仁心”，至于医术多多打磨融会贯通即可”

见白宁浩言语真诚，也不扭捏再施一礼，正要别过。

白宁浩道“姑娘且留步。”

林小姐停下脚步道“公子还有何事，只是小女子孤身在家，不便请公子入府一叙，还望公子海涵。”

白宁浩一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姓白名宁浩字匡正，是安王属下右将军，奉安王之命，护送小姐入骊山别院小住”说着递上拜贴。

香兰雀跃道“前头午间，老爷遣人来报说是安王会派人护送小姐出城，想必就是此人”接着又道“白宁浩，不正是那个带领五百勇士大败敌寇的小将军，我和小姐还想着去看献俘礼，一睹真容呢”丫鬟嘴快不免吐露了和小姐私下聊得私房话。林小姐听得一阵脸红，好在有围帽挡着，要不就羞死人了。心下骂道“死丫头，看我不罚她”香兰也觉失言了，当下掩口小声怯怯道“小姐，香兰错了”林小姐也不采她，接过拜帖道“白将军请前堂用茶。”

白宁浩跟着主仆二人入了林府，一路走来，是个两进的宅院，穿过影壁就是前院，正屋三间两侧各有耳房两间，抄手游廊接着垂花门，必是内院小姐居所，花木不多，正屋前有架葡萄，只是天寒未吐新芽。倒也简洁清爽。只是阵阵药香，闻的心旷神怡。

进的前厅，家私，摆件，字画，屏风朴实无华，透着股清雅的书卷气、宾主落坐，香兰上茶。林小姐道“白建军，安坐片刻，小女子自去收拾一二”

白宁浩独自在前厅饮茶，见得林府下人不多，却井然有序。只是想着林小姐的令慈却是不见，初次见面，不便细问，有两盏茶的功夫，中间有小丫鬟续过水。那个名唤香兰的丫鬟禀道“劳白将军久等，我家小姐已收拾妥当，可以出发”

白宁浩道“别院已经安排妥当，只带些贴身惯用之物即可”

说罢白宁浩出了前厅。林小姐仍旧戴着围帽后面跟着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婆子。一个是白宁浩先前识得的香兰，另一个却是不知。林小姐善解人意道“家中丁口不多，这是我的乳娘秦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一唤做香兰，一唤做香叶”说着，又一一见礼。白宁浩点头示意，分别打量三人：林小姐唤做秦嬷嬷的乳娘，年约四十来岁，头发乌黑油亮，挽了个纂一根银簪插在脑后，皮肤白皙微胖，身着一件青兰色夹袄，显得精明干练；香兰白宁浩是识得的；另一名唤做香叶的丫鬟，肤色水润，虽然梳着同样的双丫髻，穿着同样的锭篮色夹袍，一双大眼睛，显却得灵动鲜活。

白宁浩道“马车已备好，现在启程，估摸着日暮时分可到。”

林小姐又对留守林府的管家一番交代，登车启程。

一阵清风拂过，卷开围帽，露出绝好容貌：黑发如鸦，肤如凝脂，眉若轻烟，清新淡雅，杏眸流光，挺翘的琼鼻，一点的樱唇。虽是惊鸿一现，白浩宁却是印象深刻。

一队人马护着林府家眷出了窄巷胡同儿。

（本章所涉及的中医用药，纯属杜撰，狗屁不通，切勿当真）